所以眼下——
去,還是留?
已經做到這一步,若得了黃金便離開,豈不是前功儘棄。
留,又該如何留?泠琅絕不懷疑,憑侯夫人的秉性,若自己提出和離後留在府中討份差事,她也不會不答應。
但那樣並不會更好,一個下人能接觸到的東西,遠遠不及作為世子夫人可接觸到的多。
泠琅陷入沉思。
身下輪聲轔轔,馬車於林蔭道中穿梭,兩麵樹影投在繡了蘭草的淡色布簾上,隨著行駛而不斷變幻跳躍著,說不出的靈動盎然。
身側綠袖毫不意外地睡著了,正靠在車壁上,頭一搖一晃,好幾次差點栽倒,卻又如不倒翁般慢悠悠回定到原來位置。
女孩睡容平和安閒,嘴角還掛了點晶瑩。泠琅無意瞥見,忍不住失笑,怎麼一天到晚這麼渴睡?平日裡也沒累著她啊。
隻有這般沒心沒肺的年紀,才有如此安然舒適的睡意罷。泠琅認真想了想,自己在如她一樣大的時候,也是一沾枕頭便能睡得天昏地暗的,阿爹為此常常取笑。
那時阿爹尚在,玩伴亦有,常年刮著黃沙大風的塞外小鎮,卻是她心目中獨一無二的桃花仙境。
如今那仙境再難返回,而她,在風雨中跋涉幾年,也早就失了那點無憂無慮的睡意,它對她來說太過奢侈。
泠琅微歎一口氣,抬起手,用絹帕輕輕按在身側女孩嘴唇上。
讓她意外的是,綠袖居然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她看看麵前的泠琅,視線轉向對方正舉著的手臂,最後才落到絹帕上。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少夫人又做了什麼,綠袖臉頰登時紅了:“少夫人!對不起,奴婢不是有意……”
泠琅指了指帕子上的濕痕,笑道:“這也用不著有意罷。”
綠袖簡直要把頭埋到自個兒胸前了,囁喏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泠琅不逗她了,輕巧轉開話題:“綠袖,世子是個怎麼樣的人?”
綠袖顯然被問住了,她猶豫再三,道:“世子常住熹園,奴婢沒見過幾次,但性格當同侯爺一般溫和罷?長年靜養,也應該是喜靜的……”
她絞儘腦汁,也隻能想出這麼多了,許是怕泠琅失望,忙又添上兩句:“但奴婢覺得,少夫人定能同世子相處得極好,舉、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泠琅啞然:“你是從何處學來的這兩個詞兒?再說,我與他還未見過麵,又如何能看出和睦?”
這下綠袖答得極快:“因為您和世子一樣,都生得好看極了,像畫中走出的仙人!”
說著,她瞥了眼泠琅的臉,又肯定似的點點頭。
泠琅是徹底沒話說了,她笑著搖搖頭,伸手彈了下綠袖額頭。
“說什麼呢。”她輕聲嗔她。
綠袖捂著額頭傻笑起來,她就是很喜歡少夫人溫柔又耐心的樣子,怎麼瞧都不夠。
泠琅閉起眼,倚在織錦軟墊上,似是要休息了。
綠袖見狀,乖乖收了聲,不再開口。
泠琅忽然又睜眼,定定地瞧著她:“不是說了,四下無人時,不必以奴婢自稱?你方才說了幾個?”
綠袖縮了縮脖子:“奴……我曉得了。”
泠琅歎一聲,接著假寐起來。
她反複品咂那兩個評語,溫和、喜靜……
這個靜,是不喜也得喜吧……
一個年少染病,多年閉門不出人,能有多少見識本領。雖說長時間的疾病痛苦極易使人性格扭曲,但她覺得,侯夫人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變成那樣,他頂多沾點孤僻古怪。
侯府人口極為簡單,除了做主子的一家三口,餘下便全是幫工侍從。侯夫人在免去她晨昏定省之禮是這麼說的:
“規矩是給人看的,我們家就這麼點數,侯爺也不在,做給誰看?天沒亮就跑來作甚,我還要睡覺。”
侯夫人說話,向來理不直氣也十分壯,老實說,泠琅很欣賞這種氣魄。
主人尚且灑脫隨意,底下眾人自然不會成日壓抑,侯府氣氛一直很輕鬆。在這樣的環境中,那世子,應該不至於過分陰鬱難相處吧……
吱嘎一聲,馬車停了,車外傳來小廝興奮的呼喊:“少夫人,到地方了!”
泠琅心中一凜,該來的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