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樓 如題(1 / 2)

一間精巧小室,四周掛了繪著錦繡山水的壁障,一道漆嵌百寶屏風將室內橫作兩麵,說話的人便坐在屏風外的桌案邊。

那是個白淨青年,穿了長袍,頭戴襆頭,文文弱弱。看上去像個滿口四書五經的書生,而不是混跡在酒樓的線人。

方才與他交談的人似乎已經離開,屋內隻有他手握一杯茶,含笑望著來人。

不知何處燃了香,馥鬱香氣氤氳開來,於靜室之中浮沉。

甘佛手,加了茉莉與茶芽,能使人清心靜氣。

可惜清不了泠琅的心,更靜不了她的氣。

她笑了一聲:“蒼耳子,你找死?”

她慢慢走到桌前:“你要紫玉壺,我便二話不說給你尋來。你說暫時沒有消息,我便耐心等待,僅是隔十日來催促罷了……”

“你現在告訴我,那東西找到了,而且要給彆人?”她在笑,但看上去又不是像在笑。

蒼耳子忙放下杯盞,高舉雙手,以示誠意:“我也不想,可規矩便是規矩,這先來後到的道理,你初次問我的時候我便講明。”

“但我如今費了錢財,更費了心力,難道這三個月的時間就這麼打水漂了?”

“我也無法,那人比你先問,如今又找上門來,於情於理都該是他的……”

“我不認。”

“姑娘,”蒼耳子試探道,“……不如你願賭服輸?”

泠琅不再廢話,她一掌拍在他麵前的櫟木圓桌上。

砰的一聲響,蒼耳子立即噤聲,戰戰兢兢地把她看著。

泠琅卻不看他,也不說話,布巾覆蓋了她的麵容,隻露出一雙星子般的眼,來淡淡注視著桌麵。

木桌紋絲不動,毫發未損。

當然不會這麼簡單。

下一刻,桌上爆發出一點脆響,有溫熱液體慢慢流淌開來,漫過光滑深色木麵,滴落到鋪在地上的錦紋絨毯中,沒有一絲聲。

桌上隻餘一小堆碎瓷片,片刻前,它還是一隻完整的杯子,被蒼耳子握在手中。

泠琅指了指那堆碎片:“你不想像它一樣。”

蒼耳子點點頭:“不想。”

泠琅說:“那就少耍點無聊把戲,彆以為我不知道,紫玉壺早就被你轉手。”

她一屁股坐在另一條椅子上,麵對麵道:“想把我擠出局?可以,紫玉壺還我——還得了嗎?”

蒼耳子隻有苦笑了。

泠琅最後補上一句:“看來我從前太好說話,給你留下了些錯誤印象,以為我很容易打發?”

蒼耳子的笑容便更苦澀了些。

“姑娘,不是我不願,更不是我特意刁難,但規矩便是規矩。我隻是樓中一區區算賬的,哪兒能做的了這些主……”

見對方又有抬掌的架勢,他脖子一縮,忙又找補道:“但是!但是也並非絕無回轉餘地!”

他清了清嗓子,飛快地說:“這個消息給你,也不是不可以。”

“哦?”泠琅挑了挑眉,“給我?那你說的另一人呢?”

蒼耳子討好道:“也給他。”

泠琅簡直要被氣笑:“你在說什麼胡話?”

蒼耳子搖頭歎息:“要怪隻怪,姑娘你要找的東西實在是稀奇,我們查來查去,最後竟是繞不開……”

他咳嗽一聲,伸出手指了指天,才繼續道:“如此一來,更是困難重重,我們將線索推到不可再推,現下已經是極限了。”

泠琅聽出他話中深意:“意思是,你現下打探的消息也不算特彆明朗?”

蒼耳子坦然點頭,一副你今天就是打死我也隻能這樣的意味。

泠琅卻沒有惱火,她皺著眉,望著桌上狼藉茶水,陷入了沉思。

她並不懷疑蒼耳子有所誇張,因為她為了尋那東西花了多少力氣,撞過多少南牆,是最清楚不過的。

那的確是一個謎題,這個謎題拋給世上任何一人,他都會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究竟有沒有一把武器,或是一種手法,可以將一個已立在世間巔峰的人無聲無息地殺死,而不留下一絲一毫的掙紮痕跡?

泠琅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太久,也回顧了太多遍,多到時至今日,她都還記得那個黃昏是怎樣美麗,晚風又是怎樣吹拂。

十三歲的她是怎樣地告彆了夥伴,一蹦一跳地回到家中,推開那道吱呀作響的木門,滿心想著給阿爹看今天采的石榴。

然後——

鮮紅飽滿的果實灑落一地,在夕陽餘暉的暈染下,如紅瑪瑙一般晶瑩璀璨。

有顆滾到一隻手邊上。

那隻手大而寬厚,曾經笨拙地為她梳發紮辮,也能從鍋中舀出鮮辣熱湯,更教導她如何握住刀柄,如何揮砍地精準而不費力氣。

但如今,它隻能躺在地麵上,連同著它的主人一起。五指微微張著,像是想抓住什麼,卻隻有空乏。

她顫抖著,視線朝上,看到那張熟悉溫厚的容顏,也看到插在他胸口上的那柄匕首。

大約四寸,柄上嵌著白玉,雕了連綿花紋,像雲朵,又像水波。

她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下一刻,這柄匕首便緩慢消失了。

後來她花了無數個日夜去回想,去揣摩關於那個黃昏的所有細節,尤其是這把詭異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