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簪 如題(2 / 2)

該清的賬不能任它成爛賬,該尋的仇更不能放下。泠琅想起李如海曾說的苦茶之論,現在隻想苦笑。

爹,原本不是我不貪戀甜暖,隻是從來未嘗過那有多好。

僅僅是被那樣溫暖的懷抱撫慰著,就讓她有一瞬間的“不如就這樣扮一輩子,哪兒能叫她失望”的心思來。

月亮出來了,掛在天上盈盈一片。離三十還有幾個日子,它如今不算圓潤,但也夠亮。

足夠她順利穿過嚴防死守的北城門,並且讓城門上來回巡邏的士兵一無所覺。

目的地在城外北郊。

昨天晚上,蒼耳子是這麼說的。

“姑娘一來便問,世上有沒有能憑空消失的武器,這問題太玄乎,我們替你查了幾天,都一無所獲。”

“後來您才說,這東西或許叫春秋潭,我們這才找著了線索,但找來找去,總離不開那些難以打探的區域,如今告知您這個,已經是儘力。”

“那人在北坡密林,是夜間巡守的衛士,負責倒數第二道關卡。”

“他叫高深,生得卻很矮,背還有些駝,同其他守衛格格不入,應當相當好認。”

“您問我如何能去北坡密林,嘖,憑姑娘能夜闖王府盜走紫砂玉壺的本事,咱哪兒配指導您這個……”

“彆打!彆打!有話好好說!買賣一場,也算有點交情,開個玩笑不至於動手吧……諾,這是一張地圖,您不能帶走,但可以在此處瞧明白了。”

“畢竟是北坡密林,那等地方的地形圖,除了我手裡這份,其他的應該都在……哼哼,您看好了沒?”

“這,給您自然也會給他,您本事這麼大,再來幾個對手也不足為慮吧……”

不足為慮?她確實沒什麼憂愁顧慮,即使此番要闖的是密林禁地,她晚上也睡得很香,甚至破天荒想了會兒男人。

男人,想想也就罷了,能觀賞點美色就更賺,至於更多的,她真的沒心思也沒精力。

泠琅在林間穿梭。

月色在枝葉中漏出,破碎成塊狀落在草叢或是灌木上,這裡的林還不算密,地也不算難走。

林中有濕漉漉的霧氣在浮沉,春末的蟲鳴已經一聲大過一聲,把她弄出的響動很好地遮蓋了過去。

又行了一刻,很明顯能看到樹木越發高,大有參天之勢,月光被牢牢擋在外麵,林中可稱漆黑一片。

直到遠處隱隱透出微黃火光,泠琅才放緩腳步。

她躍上一株最粗大繁茂的樹,身軀緊緊貼於樹乾之後,如一尾遊動著的蝮蛇。冷靜地觀察,揣測,於夜色中無聲無息。

北坡密林是禁地,平常人稍微靠近,甚至途徑此處半裡開外,都會遭受到驅趕。

這裡麵藏的是什麼,無人可知,但蒼耳子痛快地說了。

“還能是什麼?自然是女帝的寶貝!”

泠琅當時有點驚訝:“男寵?”

對方的表情好像吃了蒼蠅:“您的眼界能不能大一些?是武器!頂頂厲害的武器!”

藏匿在繁華煙花處,卻是書生模樣的線人此刻露出類似於敬畏的神情。他用泠琅從未聽他用過的嚴肅語調,極為緩慢地說:

“那已經不是簡單的軍械庫,傳聞中,女帝當初就是憑用了這個,才順利奪下至高之位。那等地方的森嚴可怖,以及萬一被抓住會有什麼後果,您可要想清楚了。”

泠琅沉默了很久,歎了一口氣。

“聽起來,藏著男寵反倒要簡單許多。”她喃喃地說。

那張地圖已經爛熟於胸,哪處有機關,哪處有密道,甚至是換崗的時間都有詳細標注。

她沿著早就計劃好的路線往前,身影擦掠過草地,聲響驚動衛士,待他們慌忙舉起長矛圍攏察看,她已經在出口的另一邊。

哪有什麼難的,泠琅身上出了點汗,頗有些掃興地想,這裡的衛士遲鈍如呆瓜,還頂不上在侯府看馬廄的九夏。

嗯,聽說他被江琮扣了月錢,得找機會補貼一些,反正她也沒處花——

一邊思索著同眼下毫無關聯的事,一邊藏匿於守望台之下屏氣凝神,泠琅甚至能聽見守衛在自己頭頂跺腳取暖的聲音,他根本不知道隔著兩層木板的咫尺之下,有個不速之客在悄然等待。

等待換崗的那一刻到來。

腳步聲漸起,聽起來有些雜亂散漫,並不是嚴陣以待的樣子。沒有甲胄縫隙之間的撞擊聲,那說明他們沒有穿厚甲,雖然行動很快,但挨不得幾刀。

可惜雙方沒有交流,隻有沉默的步聲來來去去,不然她還能趁機——

“是誰在那裡!”

一聲利喝陡然響起,泠琅渾身一震,脊背瞬間弓起,右手往肩上一摸,已經觸到冰涼熟悉的柄。

“快追!甲六五分隊,集合!”

“往那處去了,快跟上!”

紛亂人聲往遠處去了,泠琅放鬆下來,原來被發現的不是她。

那又會是誰?不會是那個神龍不見尾的對手吧,真是有夠蠢的。她不屑地抽了抽嘴角,連這等笨兵都躲不過,還來密林作什麼奸犯科。

趁著餘波未平,她攀附上瞭望塔粗大的木柱,隱蔽著身形快速滑下,落地輕巧得沒有一絲聲音。

足尖一點,躬身一躍,又是十尺開外,風聲與火光都在遠去,她眼中隻有那道漆黑的高牆,隻要越過它,便是倒數第二道關卡所在——

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腰舒展成不可思議的弧度,泠琅平地而起,往牆上借了點力,轉瞬之間便翻過高牆,迅疾無聲地落在牆後。

連稍大的喘息都不曾有,病中的李泠琅,還是相當完美的嘛!

覆著麵的女子利落轉身,隨即像看到什麼不得了的事物一般,頓在了當場。

一個人,一個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的人,同她一樣一身黑衣,口鼻用布巾遮住,頭上還戴了兜帽,讓眼睛也藏在黑暗之中。

他站在牆根的陰影中,身形高大瘦削,像個沉默的影子。

她看著他,並且毫不懷疑,他也在注視著她。

對峙不過一瞬,這等時刻的相逢向來不需要太多寒暄。

刀已悍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