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要的就是這個瞬間。
下一刻,雲水刀生生變幻出新的招式,鋒銳轉為連綿,刀光如晨間薄霧,縹緲沉靜,緩緩而來。
入海四十九式,朝時霧。
早晨的大海看上去往往是寧靜祥和,但淡薄海霧內,卻藏有數之不儘的殺機。這招看似溫吞恬淡,但藏匿著無窮變幻,任憑對方或迎或避,它都能從容應對絞殺。
黑衣人已在霧裡。
他顯然意識到這一招的玄妙,當下持劍而立,嚴陣相待,卻並沒有做出其餘動作。
泠琅簡直要叫一聲好,因為假如他抬手,那斷的就是那隻手,假如他後撤,那先動的那隻腳就會離開他的身體。
但他什麼也沒做,就提著劍站著。所以手和腳還長在他身上,如果他不是個聰明人,那就是十足的幸運兒。
可惜,並沒有太多餘地留給他這份小聰明,因為霧會圍攏,不會消散。
泠琅在麵罩之下的唇角已經勾起。
三個呼吸之內,如果他還沒有反應,那她會乾脆利落地斬向他胸口,這冗長的一戰,便會落下漂亮句點。
一——
夜鴉仍舊喚,月色仍舊亮,對方仍舊巋然不動。
二——
泠琅感覺自己全身的血脈都在沸騰,毫無疑問,他將是她十分難忘的手下敗將。
三——
霧已經深濃到極處,殺意已經緊繃到極處。
她看見黑衣人抬起了手,然後——
放在口邊,打了個呼哨。
尖利的鳴聲突兀劃破靜夜,驚得遠處夜鴉紛紛飛起。
泠琅心中警鈴大作,他在呼喚幫手?在這裡還能有幫手?難道是先前引開守衛的那人?
等等!
弄出這種聲音,怕先引來的不是彆人,而是——
“誰在哪裡!”
“在南牆,快去看看!”
紛亂的腳步聲,兵甲的撞擊聲,槍與矛的摩擦聲,由遠到近,正在層層暗色中圍攏靠近。
泠琅簡直要氣笑了,好,好得很。
同歸於儘,借刀殺人是吧,你不讓我活我也不叫你好過是吧!
她咬牙切齒地看著黑衣人翻身上牆,在離開之前,還居高臨下回首瞥了她一眼。
好像在說,我要跑了,你還不跑?
好極了!今天不叫這廝吃上虧,她就不叫李泠琅!
火光隱約,在衛兵來到之前,她利落地兩步上牆,在他驚愕的眼神中,疾衝上前,手腕一翻,將雲水刀狠命揮砍而出。
這一刀狠厲直接,已經毫無入海刀法的綿綿韻致,它裹挾著滔天殺意破空而至。
連月光都為之黯然失色。
他一定覺得她瘋了,大敵當前,竟然還有心思來不依不饒地追上一刀。
瘋狂的人往往難以招架,下一瞬,刀鋒成功劃破了對方胸口,血霧綻開,又如一朵極淒豔極美麗的花。
是她最鐘愛的色彩。
這把聲名赫赫的刀,酣戰一夜過後總算見了血。
泠琅氣喘籲籲,持刀的手微微顫抖,她此刻被一種類似於力竭後的快意撫慰著,想笑,卻是連笑意都沒力氣做出。
明月高懸著,對方於高牆之上踉蹌後退,牆下已有火光人聲逐漸圍攏,在看不見的暗處,或許無數弓弩已經對準了他們。
她想,應該會很難忘記這一戰,很難忘記此時的血味有多甜美。
她轉身,足尖輕點,疾掠而去。
但下一刻,她感覺到了耳後風聲,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什麼?他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還不跑?是不是瘋了!
泠琅全然忘記剛剛到底是誰先發瘋,她當機立斷,想矮身匍匐於牆端,躲過後腦利風——
然後,她腳崴了。
神行九式出神入化的李泠琅,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李泠琅,發了點燒,竟然在牆上崴了腳。
來不及慌亂,身體已經不受控地往下跌去,與此同時,她感覺有什麼東西狠狠撞在了——
她屁股上。
泠琅,被惱羞成怒後的對手一腳踹下了牆,踹的還是屁股。
在墜下去之前,她在呼呼風聲中默然地想,這筆賬,必然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討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