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前世(2 / 2)

沈濃綺聞此,淚水瞬間奪眶而出,隻覺氣血都翻湧了起來,頭疼欲裂。

張曦月卻在此時笑了,麵目猙獰了幾分,調侃道,“隻是沈流哲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他定是不知,就算挺過了第八十一道刑罰,最後等著他的,也還是個死。”

“無恥!至極!”

無恥至極。自小受皇後教養長大的沈濃綺,連罵人都尋不出臟字,這便是她所知的最惡毒之言。

沈濃綺痛心拔腦,悲憤交加之下,抓起枕邊的發簪,蓄力便朝張曦月刺去。

可惜她實在是太過虛弱,反而被張曦月抓住了手腕,用力推回在了床上。

張曦月攏了攏因推搡而散落的發髻,還要故作柔弱無辜狀道,“我知你恨,可讓你弟弟受刑的是皇上,通報你衛國公府通敵賣國的也是皇上,令你沈家一夜湮滅的還是皇上,要怪,你也該怪皇上才是呀。”

“你心中一定覺得奇怪,你初與皇上成親時,分明鶼鰈情深琴瑟和鳴,但後來皇上卻對你冷淡至斯,不僅半年都未再踏入景陽宮,且在你父兄被告通敵賣國時,他一絲情麵也未留,並未詳查就早早結案,直接通告晏朝上下,判你衛國公上下皆為亂臣賊子。”

沈濃綺本就悲痛欲絕,如今想起劉元基,更覺五臟俱崩,喘著氣朝張曦月捂著胸口嘶聲道,“若不是你恃寵而驕,離間帝後,穢亂後宮,皇上如何會這般對我?如何會這般對衛國公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曦月仰天長笑,“直到現在,你居然還以為皇上真心待過你,真心愛過你麼?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訴你!皇上早就忌憚衛國公府頗深,且與之有不共戴天之仇,之所以在你麵前裝得溫柔體貼,不過是要利用你,依仗你衛國公府的權勢在朝中站穩腳跟,待時機成熟,便會肆機斬草除根!”

“你當誣陷衛國公府,害你落馬跌傷,在你藥中投軟骨散,將你軟禁景陽宮……這些是誰的主意?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

“皇上從未愛過你!”

“從未!”

殺人誅心。沈濃綺手中的發簪,在那聲“從未”中應聲而落,本來還因悲怒有的些許生氣,也幾近燭儘燈滅,她的瞳孔因不敢相信而漸漸擴大,喘氣的聲音亦變得微弱無比,隻剩下眼眶的淚珠還不斷地往下砸,瞬間就砸濕了半張薄毯。

張曦月瞧著她這要生不死的模樣,卻覺得分外得意。

“隻能說衛國公府如今落得個滿盤皆輸是天意,若是當年權柄在握、又不同流俗的帝師周沛胥未辭官歸野,還在朝中擎護著,說不定,皇上也未必能如願以償。”

直到將沈濃綺的那點子念想徹底掐沒了,張曦月才終於覺得過了癮,手掌輕拍了幾下,三個宮女走入殿中,其中一個手中,還端了碗黢黑的藥汁。

“我眼中向來容不得沙子,你這廢後不死,我明日又怎能安心去接皇後冊寶?想來你聽了這麼多,黃泉路上也能當個明白鬼了。”張曦月示意婢女上前,“動手吧。”

婢女踟躕不前,眼神中仍有猶疑,鬥膽問道,“娘娘,皇上隻吩咐將景陽宮主子降為答應,至死不得出景陽宮罷了,並未說要處死,真如此行事,皇上若知道了……”

“你這賤婢若是沒膽子下手,那不如與她一同上路?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張曦月本就是瞧出劉元基還留有幾絲餘情,所以才來以絕後患,眼下臨門一腳了,怎可功虧一簣?

三個宮婢再不敢耽擱,大步上前跨上床榻,鉗製住虛弱無比的沈濃綺,沒費什麼功夫,便將毒藥灌入了她口中。

“安心去地府與你家人團聚吧。自今日起,晏朝再無衛國公府。”張曦月見事情辦的順利,不欲過多停留,立即拂袖而去。

經反複提煉後的砒霜,一滴可毒百隻牛。常人服用過後,定然疼痛難忍,不可自控。

可方才的對話信息量實在太大,致使沈濃綺還深陷在其中,仿佛絲毫感受不到身體傳來的痛楚。

父、母、兄、弟,他們慈愛親和的麵龐,一一從沈濃綺腦海中閃過。

衛國公府分明是建功立業的重臣,卻因她一著踏錯,而背負汙名,受萬人唾罵!

若不是她嫁給了劉元基,若不是她錯信了劉元基,衛國公府怎會以傾府之力,安心輔佐一個毫無根基、被先帝臨危受命的藩王?!

沈濃綺隻覺悲痛欲絕,帶著悔恨懊惱哭嚎了出聲……

驀然,外頭傳來一片打鬥之聲,須臾後,殿門處傳來被人猛烈撞擊的聲響。

沈濃綺用僅剩的力氣抬眸望去,殿門處衝進來個著黑色甲胄、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正揮舞著柄滴血的長劍,反手斬殺了一名侍衛,待他回首,她才瞧清楚他的相貌。

竟是早已辭官離朝、封墨歸田的周沛胥!

他在人前向來淡然自若,常是一副萬事皆可掌握的樣子,現在盔甲上卻沾滿了不知是何人的血漬,發髻散落著,臉上的神情更是無比慌亂,讓人根本想不到,他曾是在朝堂中叱吒風雲、運籌帷幄的首輔帝師。

“快!將太醫押過來!快!!”

周沛胥狂奔至塌前,瞧見她的麵容鐵青,便知無力回天,他隻覺悲不自勝,顫著手輕柔地將她擁在懷中,紅著眼角在她耳旁輕聲哄道,“娘娘莫怕,微臣定然不會讓你有事的,定然不會…”

沈濃綺從未想過,在她彌留之際,抱著她的,會是除了她夫君以外的男人。

她那心心念念的夫君,近在咫尺,卻如此欺她害她。

而這分明已退隱的男人,遠在千裡之外,卻能頓然出現,為了她在宮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靠著的盔甲很冷,可她此時卻覺得心裡格外暖。

男人的熱淚沾濕了她的衣領,她抬手觸了觸他棱角分明的麵龐,眸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與他說,最後卻隻彙成了二人兒時的昵稱,“胥哥哥……”

手落,眼閉,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