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距離隔得遠,且方才那匹瘋馬將沈濃綺摔落後,竟調轉馬頭疾馳而去,莽闖進人群中,眾人自顧不暇,注意力皆在那瘋馬上。
那馬本就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良種,極其膘肥體壯,校場的兵士們大多又隻是做京中巡防之用,武力比不上軍中精銳,情急之下也未來得及穿戴甲胄,所以瞬息間,竟有許多士兵被踢翻在鐵蹄之下,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聲。
“此處危險,還請娘娘快快遠離。”眼見瘋馬傷的人越來越多,又瞧見宮婢們從遠處疾趕而來,周沛胥確定沈濃綺有人照料後,匆匆交代兩句,便抽身朝瘋馬處奔去解圍。
沈濃綺怔然地望著周沛胥遠去的背影,心中著實五味雜陳。
仿佛眨眼前,她還被他緊攬在懷中,痛哭低語訴情意;
睜眼的刹那,他卻與她如此生分。
弄琴和袖竹擁了上來,眼中帶淚,後怕不已。然後關切著,上上下下檢查沈濃綺身上是否落了傷。
“嗚嗚,娘娘怎得哭了,可是有哪兒跌傷了?”
“若是娘娘有了差池,奴婢可怎麼同皇上與老國公爺交代。”
沈濃綺抬手抹了臉上的淚珠,並未讓這份失落延續太久。
眼下二人身份確實有彆,無論他心底是如何待她的,但若麵上顯得關心過甚,對彼此反而有益無害,且也不符合他那冷心冷情的性子。
她回過神來後,就瞧見在地上躺倒了不少負傷的士兵。性情剛毅些的兵士自是忍著,還是被疼得麵目扭曲;有些軟弱些的,早已滿地打滾,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聲。
這不禁讓她想到了前世落馬摔斷肋骨的遭遇,真真感同身受起來。
“快!去禦藥房傳本宮懿旨,命禦醫速速帶上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與藥酒,及包裹傷口的纏帶過來!”
“再命人去將熱水燒好,多備些煎藥的陶罐以待用,快!”
這頭,將士們見皇後已不在馬背上,又見不少同僚因瘋馬受傷,便再無顧忌,紛紛拿著手中的槍劍刀斧,朝烈馬砍殺而去。
誰知那馬亢奮不已,身上中了不少刀斧,卻還是愚頑抵抗著,大有不肯罷休停歇之態。
“娘娘快看!那馬背上的可是首輔大人?”袖竹眼尖,驚呼一聲。
烈陽下,那穿著靛青常服的男人,不知何時躍身一跳,已騎在了那匹狂躁扭著身子的烈馬上。
他上身伏低,臂膀的肌肉發力間,衣裝被驀然繃緊,將孔武有力的身軀呈現得一覽無餘,氣勢蓋天,宛若雲間的英武神將。
在馬蹄落下即將傷人的瞬間,雙掌死死拽住了韁繩,馬首前蹄停頓在半空中,呈現了一個極其優美颯爽的弧度。
“快!退後!”跨在馬背上的英武男人,厲言發令。
將士們立即聽命,退後三尺。周沛胥在翻騰的馬背上保持著平衡,拽拉著□□的瘋馬,終是控製驅使它,朝人群稀少的方向馳騁而去,直到望見了校場夯實的壁牆!
前頭已然無路可走!可他速度不僅不減,反而腳踢馬肚,讓其奔馳地越來越快!
終於,在馬頭撞向牆壁、馬頸斷裂而亡的瞬間!周沛胥鬆開手中的韁繩,提氣翻身下馬。
圍觀眾人眼見這一幕,心頭大振,紛紛歡呼雀躍了起來!
天知若不是周沛胥製服了這匹瘋馬,校場上還有多少兵士會受傷。以前隻聽聞當朝首輔文采出眾,能提筆定天下,卻從未聽聞過他會馴馬,今日算是親眼所見,心中愈發對他信服敬仰了幾分。
這頭,沈濃綺人雖被宮婢簇擁著,可心早就隨著馬匹消失的方向飛去了,哪兒有什麼心思應對宮婢的關心?滿腦子都是在擔心周沛胥的安危,直到歡呼聲乍然傳來,她知瘋馬之事應是了了,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她下意思邁出腳步,想奔上前去,問問周沛胥是否受傷,下一秒卻又猶豫了。
哪怕周沛胥剛才救了自己,哪怕他是當朝重臣。
可終究,周沛胥是個外男。
作為皇後,饒是再關心一個外男,最妥帖的方法,不過就是遣個仆婢上前詢問傷情,然後大肆封賞一番罷了,哪兒有親自過問的道理?
“娘娘受驚了,先回去歇歇吧,待太醫來了再好好診診脈。”
“若是那頭出了什麼岔子,自然會有人來回稟的,娘娘莫要憂心,保重鳳體才是最要緊的。”
兩個婢女紛紛勸道。沈濃綺應了句是,然後扭頭轉了身,被仆婢門擁著往回撤。
但才走了沒兩步,她心中就止不住地泛上陣陣酸楚。
她前世也是這般循規蹈矩,也是這般安分守己,不敢行差踏錯半步,處處謹守著皇後的應當應分,將宮中事物打理得儘善儘美。
可她又換來了什麼?換來的是衛國公府滿門慘死,換來的是原該流傳千古的功勳之族,變成萬人唾罵的奸逆之家!
換來的是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此蛇傷東郭的無妄之災!
既然溫良守禮、與人為善無用,那便都扔了吧。
這一世,她不想再那般憋屈地活著。
她要做她想做的事,見她想見的人,讓傷她者付出代價,讓欺她者自食惡果。
哪怕是不遵小節,哪怕是離經叛道。
沈濃綺的腳步頓住,扭頭折身,將身後的宮人儘數甩在後頭,快步朝前踏去。
周沛胥的目光,原正透過人潮,落在遠處女子的身上,見她竟縱步而來,也立即尋了匹駿馬,朝她疾馳而去。
藍天白雲下,寬闊蒼茫的校場中。
一個仙姿玉貌著騎裝的女子,與一個器宇軒昂的青衣男子,朝對方奔赴而合。
卻又默契地,在距離彼此三步之時頓下,開口的第一句皆是,
“首輔大人是否無礙?”
“皇後娘娘鳳體可否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