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喜事(1 / 2)

冷嫣以為等待她的會是永恒的黑暗和長眠。

沒有人能從玄淵仙君的劍下生還,何況她是個凡人。

然而她沒有消失。

不可能失手的玄淵仙君失手了。

或許天道玄遠,不可索解,即便是玄淵仙君也有百密一疏,也或許是天道聽到了她渴望活下去的聲音。

冷嫣留了一縷殘魂下來,比絲線還細弱,比輕煙還飄渺,如一縷蛛絲纏繞在謝爻的元神劍上,連謝爻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殺死她的劍即便在鞘中,也叫她不寒而栗。森冷的劍氣如尖針刺入她的殘魂,仿佛隨時要將她割斷。臨死前神魂被淩遲的劇痛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然而她終究是留存了下來,痛苦地苟延殘喘下來。

劍擱在榻邊,整根七星木雕成的眠床上青紗委地,影影綽綽現出女子的輪廓。

劍的主人坐在床邊,守著熟睡的女子。

再次看到謝爻熟悉的容顏、那雙熟悉的手,冷嫣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正是這雙仿若玉雕的手,無情地殺死了她。

她不自覺地想逃,可隻飄出三丈遠,便有一股力量把她拽回了劍身上——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她被禁錮住了。

就在這時,紗帳裡的女子動了動,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謝爻起身:“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他邊說邊撩開紗帳,冷嫣看清女子麵目,雖然早知那是誰,仍舊免不了悚然一驚,看著自己的軀殼被彆的靈魂占據,詭異而毛骨悚然。

郗子蘭皺著眉,閉著眼睛:“疼……渾身上下都疼……”

謝爻伸出手去,似要去握她的手,但剛一觸到她的肌膚,又收了回來。

郗子蘭慢慢睜開眼睛,眼中滿是困惑:“阿爻哥哥,我在哪兒……”

謝爻道:“這裡是招搖宮。”

郗子蘭“啊呀”一聲輕呼,抬手捂住臉頰:“我怎麼在你的臥房裡……”

謝爻眼中有了些笑影子:“你的玄季宮還在收拾,隻能委屈幾日。”

郗子蘭道:“我占了你的地方,阿爻哥哥怎麼辦?”

謝爻道:“無妨,我明日要閉關。”

郗子蘭失望道:“我好不容易醒,你怎麼就要閉關?”

她伸手牽起謝爻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阿爻哥哥多陪陪我好不好?”

謝爻垂眸,看了看她露出衣袖的半截細弱手腕,頷首道:“好。”

郗子蘭像隻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狡黠地一笑。

她打量了一會兒帳頂的雲紋,夢囈般自言自語:“沒想到我還能活過來,還能回到阿爻哥哥身邊,真像做夢一樣。”

謝爻道:“就當做了一場噩夢。”

郗子蘭眼中淚光閃閃:“遇見那隻冥妖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了……”

謝爻柔聲道:“彆想了,都過去了。”

郗子蘭點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破涕為笑:“好在都過去了。”

冷嫣飄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們言笑晏晏,那是她的身體,看著卻那樣陌生,她是沉靜寡言的,而郗子蘭卻像一條奔騰的小溪,一刻也靜不下來,有了不一樣的靈魂,她的軀殼似乎也脫胎換骨,由內裡透出光華來。

忽然,郗子蘭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這具軀殼不是她自己的。

她猛然坐起身,不知牽動了哪裡,倒抽了一口冷氣,眼裡泛出淚花:“疼……”

謝爻連忙掐訣,將一道靈力灌入她經脈中。

郗子蘭臉色稍緩:“多虧阿爻哥哥,我好多了。”

謝爻道:“你的神魂和軀殼完全融合還需一段時日,多加小心。”

郗子蘭道:“我知道了……我隻是想找麵鏡子,看看現在的模樣。”

謝爻眼中閃過無奈和縱容,長指一劃,便有一麵水鏡出現在郗子蘭麵前。

郗子蘭審視著鏡中的倒影,仿佛在打量一件不怎麼合心意的新衣服,她不想讓謝爻失望,可又不能勉強裝出歡喜的樣子,隻得道:“難為阿爻哥哥,替我尋來這麼合適的軀殼。”

謝爻淡淡“嗯”了一聲。

郗子蘭忙道:“阿爻哥哥彆誤會,這具軀殼很好。隻是終究不是自己的,還有些不習慣。”

她俏皮地用點了點左眼下一顆細小的淚痣:“多了這顆痣,有些不像我了……”

話音未落,謝爻已拿起了劍。

劍尖在她臉上輕輕一挑,那顆細痣便不見了,一滴血滲出來,像顆胭脂痣,又像一滴血淚。

謝爻輕柔地替她掖去,然後將靈力凝聚於指尖輕輕一點,細小的傷口頓時不見了蹤影。

屬於冷嫣的那點痕跡便被抹除了,輕易得像抹去一粒塵埃。

郗子蘭對著鏡子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仿佛在說,這樣還算差強人意。

冷嫣怔怔地看著這個占據她身體的少女,這時才明白,人和人是多麼不同,她為此承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為此失去了生命,可尊貴如郗子蘭,仍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視若敝屣。

郗子蘭道:“阿爻哥哥,我什麼時候才能繼續修煉?”

謝爻道:“待你適應了新的軀殼,神魂複原之後再練不遲,不必急於一時。”

郗子蘭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又綻開粲然的笑容,善解人意道:“能死而複生就是意外之喜了,便是再不能修煉,有玄淵仙君護著,還有師兄們和各位掌老在,難道還會叫我吃虧?”

她仰起臉驕傲道:“我可是重玄門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小師妹!”

謝爻眼中也有了笑意。

郗子蘭又道:“師兄和長老他們呢?我等不及想見他們了。”

謝爻道:“昨夜他們在陣外護法,耗損許多靈力,猶其是幾位長老,眼下都在閉關打坐。”

原來她受著千刀萬剮的折磨時,那些她素日親近景仰的宗門長輩也都在,冷嫣想,按理說她已經沒有身軀,也沒有知覺,但她還是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她不想再聽,不想再看,她害怕更多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