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硬著頭皮搶先道:“傳聞誦經、抄寫可送逝者安樂,郎君一念之下,誤了時辰,望老爺知曉。”
季家隻有季玉澤一名獨子。
二十一年前,得知夫人誕下男丁,季明朗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得讓季玉澤成才,延續季家的榮光。
可就在季玉澤六歲那年,因府中下人照顧不當,發熱了一整夜。
等發現時,為時已晚,尋醫來瞧,得出的診斷結果是溫病導致失聰。
好在,由於季玉澤天資聰穎,在其他方麵有驚人的能力,多多少少彌補了季明朗心中的遺憾。
季明朗之所以在正堂不見季玉澤來會生氣,是因為知曉他自小漠情。
注重規矩的季明朗認為,自己不讓他出去同前來吊唁的客人周旋是一回事,他不主動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祖母與世長辭,身為唯一的孫子毫無動容。
男兒有淚不輕彈很正常,可他豈止是無淚,甚至連一點哀傷之情也見不得半分。
這可使不得。
實話說,季玉澤待人接物是無可挑剔的,挑不出半點毛病,大多數下人們讚不絕口。
對此,季明朗肯定是高興的。
季明朗聽完小秦的解釋,心裡還是舒暢點,仿佛被水澆滅了那抹怒火,他語氣也跟著柔和不少。
“原來如此,也罷,你留下繼續誦經,外麵交於他人。”
聞言,裡衫被冷汗浸濕的小秦如釋重負,繼續比劃著。
其實季明朗不讓季玉澤出去招待客人也有他聽不見的原因,確實不方便。
當著眾人的麵,要小秦一一複述,著實不雅,季明朗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讓京城之人得知。
誦經隻占小部分原因。他失聰這件事給季明朗心裡留下了一個疙瘩。
季玉澤等小秦打完手勢,眼神沒變化,低頭應道:“是。”
*
季玉澤出了書房,行至院中,忽而立住,望著一棵瓊花樹微微發怔,一條小蟲順絲下。
他抬起手,恰好接住,輕聲道:“小秦,你先去罷,我待會便到佛堂。”
小秦遲疑了下,擔心他不便,“郎君,這......”終還是點頭,“是。”
蟲子於季玉澤掌心爬動,慌忙逃竄。
他食指和拇指先是溫柔地撚起蟲子,它還在顫著身體。
一角素衣裙角撞入視線內,季玉澤眸裡流光微轉,徐徐地鬆開手。
蟲子屍體落地。
他似乎發現有人在看自己,抬起頭,長睫微翹,任由稀碎的光添色,眉眼如畫,泛著如玉般的光澤。
似遙遠的高山,遠觀與近觀,給人感受都不一樣。
領扶月、扶媛進後院見季夫人的丫鬟止住步子,匆匆地福了福身,問好:“季郎君。”
就算季玉澤聽不到,下人們也得遵守府裡規矩。
扶月來不及看清從他手中落下的東西是什麼,飛快地收回視線。
季玉澤掃眼她,稍作停頓,頷了頷首,藏在衣袖中觸碰過蟲子的長指尖微微摩挲著。
進門時,兩人相遇過一次,但無人提及身份,所以他並不知道她是誰:“這是?”
磁聲略低,獨有滋味,仿若泉水敲打著玉石,琅琅之音,清澈動聽。
可偏偏是個失聰的主兒......
老天爺可真是絕情,給予他出眾的皮囊、出色的門第,卻收走了彆的東西,留下身體缺陷。
丫鬟按捺下憐惜,打手勢:“左邊這位是扶家大娘子,右邊這位是扶家二娘子。”
季家隻有一名郎君。
通常不用他們這些下人多說,單是叫季郎君,一般外人便能猜到對方的身份。
扶月不是季府的人,沒行禮,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攻略目標,一時不自在,需要適應期。
她跟著一旁的扶媛客氣地喊一句:“季郎君好。”
丫鬟對郎君聽不見這件事習以為常,此刻從容地用手重複一遍她們的話。
看過整本書的扶月了解前因後果,知曉季玉澤六歲時因病失聰,為此,季府上下學了手語,以便溝通。
於是她麵色不變,反觀扶媛微顯驚訝。
季玉澤視線似漫不經心地掠過站在丫鬟右側身形單薄的少女,最後停在扶媛臉上,忽地莞爾一笑。
他回道:“兩位娘子好。”
扶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感覺季玉澤的笑透著疏離,隔著一層薄紗,看不清底下有何物。
攻略一事急不得,她總不能一見麵就表現得如餓狼撲虎,得從長計議,尋找不突兀的接近辦法。
扶月垂下眼,不再看他。
季玉澤不多言,轉身踏向佛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