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王夫人在懷兒子之前曾經有過一次身孕,那時正巧碰上當地洪澇大災,王氏的商船擠滿了救來的百姓。
離開的路上,他們見到洪水中一處露頭的房頂上還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對商船伸手,哭喊著救命,最終消失在洪水裡。
王氏夫婦都眼睜睜看著小女孩被洪水吞並,卻沒來得及救她。當日受到刺激的王夫人就見了紅,據說那沒保住的孩子就是個女嬰。
從那天起,夫婦二人都愧疚痛苦不已,失去孩子的悲痛和無能為力救人的慚愧交雜在一起,他們一邊經常去寺廟燒香拜佛,另一邊則極其渴望再迎來一個女兒,彌補他們心中的空缺。
後來,王夫人生了一個兒子,便再無所出了,想要一個女兒就成了夫婦的執念。
寺廟的和尚與佛修經常勸他們放下執念,既然沒有,便莫要強求。若實在放不下,領養一個孩子也是結善緣。
可是世上孩子千千萬,想遇到一個沒血緣卻又合眼緣、合心意的孩子實在太難了,所以這些年夫婦二人雖不斷做好事,卻也從沒領養過孩子。
哪怕以謝君辭那能斷人魂魄善惡的閻羅之眼來看,他們一家人也是徹頭徹尾的好人。
不僅如此,王氏府邸裡的下人之中也沒有惡仆,充其量是個人品德小偷小摸未被發現,至少不像魏府那樣,放眼過去一半家丁都殺過人行過凶。
謝君辭沒有任何理由反對這戶人家收養虞念清,他們家境富裕,人品清白,夫妻恩愛,並且急迫地想要一個女孩……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最適合念清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拖延了兩天。
白天,他喂念清吃飯吃水果,給她念些話本上的故事,或者玩會遊戲,聊聊天,似乎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夜晚,小姑娘還是不能離人,不抱著睡已經是她最大的退讓。謝君辭坐在床尾看書,守著她睡覺。
偶爾她睡著睡著忽然睜開眼睛,看到謝君辭就在她的麵前,她便又會困倦地睡著。
一轉眼,他們已經在青州域逗留整整八日了。
謝君辭知道他必須要做個了斷。
第九天,王氏夫妻照舊親自登山來寺廟參拜,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卻看到了神仙顯靈。
一向隻穿黑衣的謝君辭此次特地穿了一套白袍,他本就貌若謫仙,如今長發如墨,白衣勝雪,直接叫人看得呆住。
夫婦二人看到神仙要托付給他們一個孩子,以為是自己的誠心感動了上天,他們連連磕頭,高興不已。
約定好送女上門後,夫妻二人趕回家裡,便開始指揮下人挪出主院裡最好的房間,加急喚人過來改成小女孩的閨房。
另一邊,謝君辭回了客棧。
他腳步沉重,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推門進去。
念清一向是懂事乖巧的,大人不在家的時候她連床都不下,不亂跑不亂玩,聽話得讓人省心。
一看到他回來,她便眼睛亮了亮,喚他,“謝君辭!”
他在床邊坐下,小姑娘便自己撲到他的懷裡。
謝君辭的肩膀上仿佛壓著喘不過氣的重石,他垂著眸子,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一點一點捋過她的頭發。
感受到青年的沉默,念清抬起頭,她眨眨眼睛,疑惑道,“你不開心嗎?”
謝君辭沉默許久,過了半響,他才聲音微啞地開口,“念清,我……”
他嗓子乾澀地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我給你找了一個很好的人家。”
小姑娘的神情變得有些疑惑。
她的天真和懵懂對謝君辭而言仿佛是另一種形式的淩遲,要他不得不感受這種煎熬與痛苦,繼續向她解釋。
謝君辭勉強壓下情緒,他緩聲道,“你想不想要一個新家?像是其他孩子那樣,有愛你的爹和娘……”
從念清那張年幼的麵龐上,謝君辭能夠感受得到,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緩緩從他的懷裡離開,低下頭,手裡還攥著謝君辭的袖子。
虞念清還沒有回答,謝君辭已經後悔了。
他死死地盯著小姑娘,百年來的理性第一次被衝動占據。他想,隻要她不願意,哪怕她輕輕搖搖頭,這件事便……
然後,謝君辭聽到她輕輕地說,“是因為我吃的太多了,才要賣掉我嗎?”
謝君辭愣住了。
“不——不是,”
他說話第一次有些磕絆,小姑娘已經繼續小聲道,“我可以不喝牛奶,也不吃水果,一天吃一點點就夠了,我……”
“清清!”謝君辭已經聽不下去,他急促地說,“我沒有賣了你,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他將自己與悟明之前的對話,以及為何選擇王氏夫婦的理由全部都說給她聽,甚至顧不上她能不能聽懂這些話的意思。
謝君辭說了很多,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小姑娘卻一直低著頭,不哭也不鬨。
他的心臟在胸膛裡碰撞著,無端地讓他感到疼痛。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她緩緩地收回手,鬆開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