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城門,陳瀾下車,便有二三小廝過來招呼,移交行禮,陳瀾便讓山羊子回去,山羊子愣了半晌,才應了。遠處十幾緹騎並馬匹列隊等候,為首一人,龍眉鳳目,燕頜虎須,上前敘禮,自稱三機營左軍四營參將褚學泉。
宋媽見那人長相,一時嚇的不敢言語,,陳瀾瞧了她一眼,對褚學泉笑道:“讓褚大人見笑了,家中老仆沒見過生人,失禮冒犯,陳某替她向您請罪。”
褚學泉笑道:“陳大人言重了,當兵的殺氣重了些,也是沒辦法的事,早就習慣了,若給老人家嚇出好歹,那真是我們的不是了。”
此人表麵熱忱,眉目陰冷,雖為禁軍殺將,卻有翰林儒風,陳瀾自知不可深交,二人寒暄畢,便各自走開,那人一走,宋媽一把扯住陳瀾,小聲道:“瀾哥,他……”陳瀾麵上不顯,暗中輕捏宋媽手腕,宋媽會意,不再多言,自尋陳瀾馬車而去。
隱月當空,人跡稀少,又有一車行至城門,車夫裝扮體麵,陳瀾上前剛要敘禮,隻見掀簾的並非同行的吳敬倫,卻是不該在此的衛述縉。衛述縉掀簾望見陳瀾在車底下看他,笑道:“自古沒巧不成話,鶴叔,你我怎麼又在這兒遇上了?是前晚酒沒夠,還是戲沒夠?”
陳瀾笑道:“您這是問我呢?您神通廣大,自個兒卜一卦不就知道了?”衛述縉笑道:“我瞧你是人沒看夠罷。”陳瀾笑道:“台上看,台下看,穿衣服看,脫了也看,看到半夜,怎麼也看夠了。”
衛述縉笑道:“說的自個兒無情似的,真真無情,何必封五兩腰錠,旁的事倒不見你這麼大氣。”陳瀾道:“就知道他要拿給您和吳老板看呢,您二人大價錢請我一場,這點規矩,陳某還是曉得的。”
衛述縉笑意不減,對他道:“我還是喜歡你與我裝糊塗,這會子倒顯得生分了。”陳瀾亦笑,道:“多謝岑夫兄先前贈我幾卦,此番不消遠送,隻此告彆罷。”
衛述縉聞言大笑,道:“你是見台階就下了,反逼著我說實話。”陳瀾正要問話,小廝簇擁一人而來,兩撇掩口髭須,眉須花白,正是吳敬倫。
陳、衛、吳、湯四人敘過禮,彼此寒暄一番,吳敬倫笑對褚學泉道:“褚大人不要以為我們三個文職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這位陳大人武學世家出身,不定與你還能過上幾招呢!”
陳瀾笑道:“吳大人,這話可不興傳,鄉下人花拳繡腿,混點飯吃而矣,真是武學世家,何苦做押鏢那等累人的營生,何況我止學了個皮毛,強身健體罷了,遇上褚大人這等有真本事的,便是紙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褚學泉道:“褚某方才觀陳大人行路說話,下盤穩健,雙臂有力,音沉氣穩,便知是練家子,聽吳大人這麼一說,才知陳大人家學淵源,不知陳大人師從何派?”
陳瀾道:“陳某學藝不精,你問我,我也不知,隻是先外祖師從徽俠展必武,細論起來卻是不知哪門哪派,外祖家貧,無從置辦兵器,故隻會些拳腳功夫。”
褚學泉肅然起敬,拱手道:“習武之人,誰不知南展北蔣,褚某冒昧,還望來日與陳大人討教一二。”這時,幾人見城門將開,便四散回車。
陳瀾至車邊,新車夫過來拿凳伺候上車,此人麵貌清俊、頜下短髯、裹土藍頭巾,神情言語爽利,陳瀾打量他一眼,伸出手去,那車夫即刻會意,搭手攙他登車。
那車夫替他將門簾放下,陳瀾往宋媽要一兩銀子,宋媽不肯,隻用眼瞪他,陳瀾便道:“從前在家裡尚且要攏攏人心,現下出門在外頭,錢如何能省,再者,這些人慣會出去亂說話,隻當花錢封口買個安心罷。”
宋媽小聲道:“那也不要那麼多呀!憑他是誰,要的起這麼多錢!”陳瀾笑道:“公家常雇的人,平日裡賺的定不少,也不知是哪個大人的鄉下親戚,給的少,人家領你這份情麼?”
宋媽這才鬆口,陳瀾接了銀子,掀開門簾,問他名姓,原來那車夫喚作遊三,陳瀾又叫他伸手出來,掃了一眼,便將銀子塞給他,道:“出門在外的,你我相互照看著,自有你好處。”那車夫戰戰兢兢接了,即刻道:“大人放心,大人的事兒就是小人的事兒!”
陳瀾問:“你乾這行當多久了?”那人恭敬道:“小的十四歲就在城牆底下頭替人趕車了。”陳瀾道:“我看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有兒子沒有?怎麼還做這行呢?”
遊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道:“小的自小沒名沒姓,是個孤兒,一個人混口飯吃都難,沒指望娶上老婆,先前年輕時候懶,不肯扛不肯動,覺著趕車風吹不到、雨打不著,現下身體不行了,隻能乾這個,不乾就是等死了。”
陳瀾笑道:“沒娶媳婦,這麼大了,也沒個女人?”遊三笑了笑,搖頭道:“有倒是有,就是不是圖小的錢,就是圖小的命,沒一個跟小的過日子的。”
陳瀾放簾坐回車中,宋媽小聲埋怨道:“要是哪個大人的親戚,哪裡會到現在還娶不上媳婦,先前我就說彆給那麼多,打聽好了再給。”陳瀾但笑不語,宋媽又要說什麼,陳瀾往後靠去小憩,擺手示意不要擾他,宋媽隻好把話收了回去。
過去半日,日頭正盛,路口有一茶棚,隊伍停下休整,三五一桌,飽食茶肉炊餅,陳、吳二人相伴解手,至棚後荒山草從,陳瀾道:“吳大人,此處無人,求您解惑。”
吳敬倫輕歎口氣,道:“聖上也是半夜改的主意,因昨夜禁中出了件大事。”陳瀾問:“和太子有關?”吳敬倫看著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