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人情債(1 / 2)

深籠野鶴 丁久 5343 字 2024-03-30

次早初八,用過早飯,吳、衛等人乘車登程。宋媽昨夜受了驚,冒了風寒,這日陳瀾到了館驛,打發人尋了紅棗人參,煎了薑湯,叫她吃了兩碗,夜裡熱炕上發身汗出。驛城夫人胡氏曉得宋媽身上不方便,遣了個丫頭來陳瀾房裡伺候茶湯腳水,鋪褥守夜,叫陳瀾婉拒了。

睡到二更,宋媽身上火熱起來,說口苦、叫頭疼,不住的喚爹媽,陳瀾自個兒起身點了燈,生了爐子,披衣出門,叫值夜的侍衛去請大夫,囑咐萬不要驚動他人。

宋媽這會子睜起眼來看了一看,哼哼的說道:“原是來伺候人的,這會兒叫你伺候,我還中什麼用呢?遲早叫閻王差人拿去,也叫你省些事兒。”

陳瀾道:“不叫您來,您偏要來,如今怎樣?您也彆嚇自個兒,不是甚麼大病,隻是若要在炕上纏個十天半月的,耽誤了時候,教我臉上下不來,怕是您病好了都得尋繩子、找剪子呢!”

宋媽拍胸歎氣道:“我就知道你要說這話,你是看我老了,怪我沒用了,心裡頭有主意,也不肯與我說,一心丟了我這累贅才好呢。隻是勞煩老爺您那,略忍一忍,人老了,心氣不比年輕時候,受不得您冷落。”

陳瀾笑道:“您聽聽自個兒說的甚麼話?您捂著心窩子說,您到我家來,我們兄妹兩個,有哪回不依順的,便是我母親在時,也知道您的倔強性子,凡事從不肯讓人,才讓我們娘仨免得受外頭人的欺負。那時候窮麼,全賴著您和傅叔,隻是如今我掙了這樣的家事,您不肯安分快活,卻要事事操心,叫我在外頭也難做。”

宋媽道:“彆的話倒也中聽,隻是你自做了這個官,幾時著過家哩?外頭的事我自是不懂,我心裡頭的事你也未必曉得。上頭來了旨意,活生生的幾十口子就全沒了,我都是跟著你親眼見識過的,要是有一會兒你不在我跟前兒,光想想我這手腳就軟了。你就瞧昨兒夜裡,那兩個當兵的,出來一趟公差,白天瞧著還是活生生的人,怎得想不開……”

此時外頭有人輕敲門環,陳瀾對宋媽道:“瞧見了?出門在外,千萬要仔細門戶,我說多了,又怕將你嚇出甚麼好歹來,這般話往後休要再提了。”

陳瀾去看,卻是褚學泉領著大夫候在門外,身後跟著兩個使喚丫頭,門一開,丫頭們行了禮,就往房裡來收拾乾淨,方請大夫進屋,褚學泉仍立於門外,陳瀾親自遞茶與他吃。

陳瀾道:“為著陳某病仆一事,已是勞諸位大人的神了,怎的再好打攪褚大人?叫底下人去操心便是。”褚學泉答:“分內之事而已。”便不再肯攀談,陳瀾曉他心中藏事,亦不開口。

大夫看了脈息,丫頭們得了醫囑下去煎藥,不多久,將藥端來,大夫亦在側,道:“陳大人,事該湊巧,方才老夫隨丫鬟去取藥,可可的遇見衛大人近仆衛榮衛大爺,問起誰人害病,老夫同他將宋媽媽的病老實說了個仔細,過了一會兒,那衛大爺尋到老夫,說衛大人常有寒熱之症,自小吃個海上方,想來比尋常藥有效驗,叫老夫拿來給宋媽媽煎湯用下。”

陳瀾聽了,揮手叫丫鬟下去,問:“衛大人平日行善為高,我自曉得是方好藥,隻是這藥治的是個甚麼症狀?您看宋媽是用得還是用不得?”

那大夫道:“大人放心,老夫已仔細看過,治宋媽媽寒熱交攻、虛火上延是極好的,尋常的方子慢慢調理,亦可痊愈,卻也有憑多少藥下去,一點效也不見的,衛大人的藥隻論料材,便比咱們底下人好上百倍不止,用也無妨。”

陳瀾從前隻知衛述縉吃著藥,卻不知他是個甚麼病,於是問:“這藥不知是個甚麼方?您說了,我也記著,將來倘遇著衛大人有個好歹,或是彆人有個這樣的病,也是行好的事。”

大夫陪笑了一陣,見四下無人,便湊近陳瀾道:“這話隻咱們私下裡說,可萬萬不得傳到外頭去!”陳瀾笑道:“您說,我都曉得的,您說了,我得了好處,自有您一分好處。”

“老夫是從京裡老郎中那聽來的,這衛大人打小兒身子骨不好,病一發便不下飲食,虛熱盜汗,頭目昏暈,請大夫吃藥,白白花了多少銀子,也不見效。衛大人外祖父那時在兩廣做官,虧得遇上個海上來的道士,未見衛大人麵便能說出他八字幾何,亦知他身患何症,說了個方子,發了病時吃一丸就好了。”

“東西藥料稀貴,皆不是尋常能見到的,他外祖父四處收集料材,托人往京裡送了,還真有些效驗。若說家裡富貴,供著吃到十幾歲,此疾恐也能得痊,誰知道後來……唉,勿談,勿談!”

陳瀾道:“夜深至此,要衛大人替我勞神費心已是冒犯,又贈此千金良方,如何受得起?”

大夫道:“衛大爺說了,衛大人知道您臉皮子薄,若是曉得是他送的藥,定是不肯受,可是這麼拖著,一夥人上不得路,耽誤了行程,回頭又是他來擔著,這便又欠了一筆,叫您想清楚呢。”

陳瀾笑道:“衛大人神著呢!他可還有甚麼話帶給我不曾?”

大夫道:“衛大人說,便是您要謝他,今晚他已是睡下了,叫您找個白天兒呢。”

陳瀾與大夫笑了幾回,封了幾錢銀子與大夫,又移了幾步送他出門,親自服侍宋媽吃了藥,一時半會也不見分毫動靜。

陳瀾道:“瞧瞧,您這病還沒好,倒是已讓我欠了幾樁人情。”宋媽道:“從前難的時候,幾千兩銀子都借得,怎的如今吃了衛大人幾丸藥,你倒發愁了?”

陳瀾笑道:“您倒是不見外,銀子的事兒先不論,左右也是從他右口袋拿出來,放到左口袋裡罷了,今兒的人情若真能還了,我破費個百十兩銀子謝他,也不值甚,可你曉得他要我拿甚麼來謝他?”

宋媽問:“甚麼?”陳瀾道:“說了您也不懂,不如早些睡,我在這兒扶持您。”宋媽吃了藥,睡到第二日,便大好了,幾人行路,不在話下。

卻說這日午上在銀口鎮打尖,再有一日便到羌陽驛,遊三將要停馬車,陳瀾抽出幾張銀票與他道:“你彆忙,叫我與宋媽先下去,你替我去跑這一趟,到隔壁源泰信錢莊,兌上百把銀子,彆招搖,叫人瞧見不好。”

遊三應聲而去,宋媽埋怨道:“出門在外的,你把甚麼都托付給個趕車的,他要是心狠卷錢走了,我看你往哪兒尋去。”陳瀾笑道:“你且看他回來不回來。”

宋媽道:“這個年紀沒女人的老化子,心眼多著呢,你以為他癡?錢進了他口袋,你再去要,他把刀亮出來給你看呢!到時候,隨他多少個當兵的,也擋不住他,這種事兒,我也不是沒見過。說起來,怎麼的又要化錢?”

陳瀾道:“明晚到羌陽驛,已是說好的,與衛大人做生日,當地叫了一台戲,備了幾桌酒,說是不要叫底下的人知道,不然鬨不清爽。這些人,麵上不好厚一個,薄一個,私下裡頭,額外巴結,另外多送,我瞧不見,也不用管,隻是最怕的,要屬那些沒眼色,或故意要好看的,席上爭著添禮,旁人也說不得甚麼,隻得多預備著些。”

正說著,那遊三取了銀子回來,陳瀾對遊三道:“你也瞧見了,我沒甚大本事,隻是你這營生,我還效勞的起,回了京裡,好歹賞你一封信,替你疏通,在衙門當個差。”

遊三笑道:“要說小的再年輕個幾年,或許還做得,現下已是沒幾年好活了,再去學著當差,犯不上,又沒個兒子,賺再多的錢也是落彆人手裡頭了,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