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長公主,怎能如鄉野村夫一般坐在地上。”秦婉還是嚴肅道。
馮樂真很是無辜:“馮家老祖在當上皇帝前,的確是鄉野村夫。”
“殿下……”
“如何了?”馮樂真怕她說教,趕緊打斷。
秦婉頓了頓,讓阿葉退下後才低聲道:“禦書房內隻留了李公公一人侍候,我們的人進不去。”
皇帝生性多疑,即便見自己母家的人,也不會遣退侍衛,如今見傅知弦卻隻留了李同一人,可見對他的信任有多深。
這種信任絕非一朝一夕便可以有的,也就是說,傅知弦的背叛,比她推測的時間還要早。
得了這麼大的消息,馮樂真卻沒什麼反應:“派人盯著傅知弦和傅家,他們何時進宮、進宮多久,都要事無巨細地報上來,還有,看看先帝在時隨侍的老人還有多少,挑幾個靠譜的過來,本宮有話要問。”
“是。”秦婉頷首。
如前世一樣,傅知弦一出宮便被大理寺帶走了,再出來已經是兩天後。
傍晚時分,長公主府的馬車便停在了大理寺門外。
“殿下嘴上說著不接傅大人,真到了這日,倒是比誰都勤快。”阿葉打趣。
馮樂真勾唇:“誰讓本宮口是心非呢。”
“殿下,傅大人出來了。”阿葉忙道。
車簾被拉開,馮樂真抬頭看去,恰好與身著官服的傅知弦對視。
大乾朝服分為紅藍兩種,他這樣的文職著紅袍,圓領紅衣繡了金線,服帖地穿在身上,愈發襯得麵如冠玉。
馮樂真視線在他身上轉了兩圈,拈起茶杯輕抿一口。
“殿下不生氣了?”他上車後第一句便是如此。
馮樂真反問:“本宮生什麼氣?”
“自然是我推遲回京、又沒第一時間來見你的氣。”傅知弦含笑看她,並未提自己作為嫌犯被大理寺查了兩天的事。
馮樂真也不覺得被查兩天有什麼可提的,華家死個子嗣,死也就死了,彆管是意外還是謀害,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又不是背叛了本宮,一點小事,氣兩日就得了,還能一直氣?”她懶散開口。
“那便多謝殿下了。”傅知弦右手握拳遞到她麵前。
馮樂真沉默一瞬,伸出手接著,待他鬆手後,自己掌心便多了一塊桂花糖。
“在大理寺少卿桌上拿的,味道不錯,你應該喜歡。”他說。
馮樂真看著手心裡的桂花糖,驀地想起第一次見麵時,他也給了自己一顆糖,自那以後他不管去哪,回來見她時總會帶些吃食,有時是糕點,有時是果脯,有時是彆的,一連多年皆是如此。
“殿下?”
馮樂真回神,抬眸與他對視:“你進宮一趟,皇帝可有向你提起修運河的事?”
上一世是他出了大理寺兩天後才主動提,重來一回她偏要提前問。
傅知弦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件事,頓了頓後開口:“提了。”
“他怎麼說的?”馮樂真問。
“無非是反複提及修運河對大乾有多少益處,要我回來勸殿下去說服那些反對的朝臣,不要固步自封為了一時利益,便放棄更長遠的利益。”傅知弦回答。
馮樂真示意馬車靠路邊停下,待阿葉等人守好周圍後才笑問:“你打算勸本宮?”
“殿下行事周全,哪用我操心,”傅知弦說罷沉默片刻,又道,“但殿下若堅持反對,隻怕皇上會記恨於你,今時不同往日,他也不是當初那個處處受磋磨的庸碌皇子。”
“嗯,他如今是庸碌皇帝。”馮樂真頷首。
傅知弦無奈:“總之得罪他,對你而言沒什麼好處。”
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上一世這番對話雖不在馬車裡,但內容也大差不差,隻是她並未放在心上,如今有了一次經驗,便知道他此刻不管是為了完成皇帝的任務,還是真心為她的處境考慮,所言所語皆是事實。
畢竟上輩子就是因為她執意反對,運河才沒修成,而指證她謀逆的那些證據的日期,也都在皇帝放棄修運河之後,可見正是這一次修運河之事的較量,才讓皇帝決心對她痛下殺手。
有了上輩子的經驗,她若聰明一點,就該退一步海闊天空。
但……
“本宮,”馮樂真勾起唇角,眉眼間皆是肆意,“偏要得罪。”
先帝在時已經修了極好的官道,從嶺南到京都,最多也就半月,路上驛站城鎮應有儘有,再修運河隻是多此一舉。某人登基五年毫無建樹,如今為了自己那點功績,非要做這多此一舉的事,勞民傷財,愚不可及。
她隻要活著一日,就決不能讓皇帝做出這種蠢事。
傅知弦了解她,聞言並不意外,隻是有些無奈:“殿下,您這是何必。”
“阿葉,回府。”馮樂真抬高聲音。
“是。”
傅知弦隻好不再言語。
馬車緩緩啟動,馬車內再次恢複安靜。
傅知弦倒了杯茶,拂袖遞到她唇邊:“我近來無事,殿下若是願意,我們出門遊玩幾日?”
“你是想讓我離開京都,暫避運河之爭?”馮樂真推開杯子。
傅知弦一臉無辜:“隻是想同殿下出去走走。”
“運河之事定下之前,本宮哪也不去。”馮樂真麵露不悅。
傅知弦:“殿下……”
“傅知弦。”馮樂真清淺打斷。
她受先帝教導,喜怒一向不行於色,能這般連名帶姓喚他,已經是生氣的意思。
傅知弦知道她生氣了,但也不願就此放棄,隻能沉默不語,馬車內一片靜謐,膠著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偏偏身處其中的兩人麵色鎮定,仿佛毫無察覺。
馬車一路西行,轉眼便到了長公主府,正要進門之時突然一個急停,馮樂真身形一晃,下一瞬便被傅知弦護在身後。
“發生何事?”傅知弦沉聲問。
“回傅大人,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在前頭摔了一跤,嚇著了拉車的馬匹。”阿葉隔著車簾回答。
傅知弦鬆了口氣,回眸看向馮樂真。
馮樂真垂眸,直接掀開車簾便要下車,阿葉趕緊上前攙扶。下腳凳時,她隨意抬眸,餘光突然瞥見路邊跪著的幾人裡,有一道竹柏般挺拔的身影,她身形一頓,突然停在了腳凳的最後一道台階上。
“殿下?”阿葉輕聲喚她。
馮樂真抬手,示意她安靜。
跪著的人像其他奴仆一般,身著灰色布衣,後背消瘦挺拔,如一截竹柏藏匿於人群當中。
周圍一片安靜,跪著的人垂著眼眸,隻勉強看得到麵前的兩塊地磚,而在安靜過後,一片華麗的裙擺突然出現在視線裡。
“抬頭。”
頭頂傳來她沉悅的聲音,跪著的人後背倏然繃緊,片刻之後緩慢抬頭,沉靜乾淨的眉眼便暴露在她眼中。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