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休息了?”傅知弦問。
“……是。”
傅知弦眼皮微動,抬眸看向緊閉的房門,屋裡的燈透過窗紙落在他眼中,化作一片細碎的光。矜貴風雅的京都第一公子,此刻身著錦緞衣袍,本該意氣風發,卻透著一股清冷與孤寂。
阿葉有些不忍,低聲勸道:“傅大人若是無事,還是先回去吧。”
傅知弦回神,淺笑:“無妨,我在這兒等她就是。”
“可是殿下……”
“今日在馬車上惹她生氣了,總得將人哄好了再走。”傅知弦打斷她,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阿葉因他眼眸中的波光晃了一下神,一邊恭敬退下,一邊心道殿下喲,您可真是造孽,放著上好的佳玉不要,偏偏喜歡灰撲撲的石頭。
造孽的殿下打了個哈欠,懶倦地坐到床前腳踏上,再看門口站著的人依然低著頭,便噙著笑開口:“抬頭。”
陳儘安慢吞吞抬頭,看到她隻著單衣烏發披身後,又僵硬地垂下眼。
“過來。”馮樂真好整以暇。
陳儘安後背更加僵直,沉默片刻後朝她走去。
這一走,馮樂真才發現他的右腿有些跛。
“腳怎麼了?”她蹙眉問。
陳儘安:“摔的。”
“府中的路麵十分平坦,好好的怎會摔成這樣,”馮樂真也不等他回答,心裡和明鏡似的,“被人推了?”
陳儘安眼眸微動。
馮樂真笑笑,隨意從床邊取了一根勾床幔的繡棍,抬手指向他:“本宮隻學了些空架子,你隻需閃躲,切莫還手。”
陳儘安一愣,沒等回過神來,棍子便點在了他的心口上。
“專心。”馮樂真臉上笑意淡去,反手刺向他腰間。
陳儘安勉強躲過,棍子卻打在了他的腿上。
兩三招便試探出,他半點武學基礎都沒有……連天牢這種地方都敢隻身去闖,還以為是什麼世外高人,合著隻是舍得豁出性命的小瘋子。馮樂真無奈笑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原名叫陳犬。”
“是。”
“你們老家有一個說法,名字越賤便越好養活,所以你父母為你取了這個名字。”馮樂真托腮,複述他當年說過的話。
陳儘安低著頭:“是。”
“本宮當時聽了這名字的來源後,是怎麼同你說的?”馮樂真問。
陳儘安:“……殿下說,父母愛子,如此取名是好意,可在京都城這種地方,名字太賤易招人取笑輕視,不如留作小名,殿下再為奴才另賜名諱。”
“所以,是本宮自作主張了?”馮樂真問。
“……不是,”陳儘安喉結顫了顫,半晌才慢吞吞開口,“奴才喜歡新名字。”
“那為何不用?”
陳儘安不說話了。
燭影晃動,將影子映在窗上,馮樂真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的解釋,正要放過他時,便聽到他說:“因為是殿下所賜。”
馮樂真一頓,不解地看向他。
陳儘安這次沒有避開她的視線,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著堅韌與安靜:“殿下所賜,要好好收著。”
……這是個什麼道理?馮樂真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最後哭笑不得地問:“你好好收著的方式,就是不告訴任何人?”
陳儘安本來沒覺得自己做錯,可被她這麼一說,隱約感覺自己有些蠢了。
屋裡細碎的笑聲傳到院裡,傅知弦有一瞬愣神,儘管依然平靜,唇角甚至還掛著淺笑,可好看的眉眼在月光下卻仿佛失了顏色。
馮樂真越想越覺得好笑,緩了好一會兒才道:“名字這東西,取了就是要用的,你若喜歡這名字,以後就彆叫什麼陳犬了,若是不喜歡,本宮也不逼你。”
“喜歡……”陳儘安忙道。
“那以後就彆藏著了。”馮樂真噙笑看他。
陳儘安局促地點了一下頭。
馮樂真還要說什麼,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擦傷正在滲血,於是丟掉手中繡棍,慵懶地靠在床上:“衣裳脫了。”
“殿下……”陳儘安聲音緊繃,平靜的眼眸總算起了一絲浮動。
馮樂真:“脫。”
陳儘安喉結動了動,片刻之後雙手扣住腰帶。
屋裡門窗緊閉,燃燒的燈燭帶來一波又一波的高溫,陳儘安在她的凝視下褪去一件件衣衫,麵上雖還算平靜,可鼻尖已經沁了汗。
洗得發白的衣裳儘數堆在一塵不染的地毯上,直到身上隻剩一條褻褲,馮樂真才緩緩開口:“可以了。”
陳儘安這才停下。
十九歲的年紀,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身量已經長成,卻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消瘦單薄,薄薄的一層肌肉覆在骨架上,倒也勻稱。手腕上、膝蓋上都有擦傷,右腳腳踝也紅腫破皮,加上昔日做苦力時留下的陳年老傷,手指、雙膝上的薄繭,還算白細勁瘦的身子瞧著竟有幾分可憐。
陳儘安也知道自己這副身子拿不出手,在馮樂真帶笑的凝視中漸漸低下頭。
燭火的熱氣上湧,屋裡越來越熱,牆上兩道影子隱約交錯糾纏,連空氣都變得黏膩。
一片靜謐中,馮樂真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知道本宮為何叫你過來嗎?”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