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房、看診、寫病曆、和病人或是家屬溝通安撫對方情緒,一上午的流程下來大家看起來都有些乏力。
午飯是醫院統一從食堂訂餐,送到住院部。
疫情嚴重以來,為了更好的管控,醫院的住院部都安裝了嚴格的門禁。統一送餐是最安全便捷的方式。
大夫們午睡的午睡,手術的手術。
午休時間,辦公室裡也隻有零零星星幾個人,都在邊吃飯邊抓緊時間翻看著各自的資料。
岑月分給霍音一瓣鮮橙,湊近過來同她說話:“學妹,今天怎麼樣?累不累?”
“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抱著那麼重的攝影機,我還真是佩服你。”
霍音也將自己套餐裡的紅心蜜柚分給岑月,笑起來時兩顆小虎牙格外明顯:“之前一直跟著係裡的師姐到處跑,帶著這個都習慣了。”
她和班級、寢室的裡的同學相處不大愉快,大學這三年半不是在圖書館就是泡在校刊編輯部。
校刊的負責人顧師姐家裡做傳媒業,路子多,出去跑新聞經常帶著霍音。
一來二去,她也習慣了背著個重重的攝影機出門。
霍音抬眼看向岑月:
“倒是學姐,你們當醫生可真辛苦,一會兒吃完東西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辛苦倒是也還行,像你說的嘛,習慣啦。不過這一上午嘴不得閒,說得我口乾舌燥,”
岑月指指自己的嗓子,又指指不遠處霍音手邊的幾個保溫杯,
“學妹幫我遞下杯子,我喝口水。”
霍音是看著她今天上午的工作的,跟著導師收治新病人,問診、和家屬溝通,折騰了整整一上午。
是以聞言想也沒想便應下來,伸手去夠放在一旁的保溫杯。
“灰色的那個。”
“好。”
霍音碰到最近的一個灰色保溫杯,正要拿過來,又被岑月製止住。
“哎不是那個,學妹拿錯了,那個是嘉讓學弟的。”
“嗙——”
空蕩的保溫杯被手指一掃,哐當當落到椅子上,又翻滾幾圈掉到地上。
冰涼的金屬和冷硬的地板被衝力摜到一起,發出丁零當啷一陣刺耳的響聲。
這聲音卻沒有就此戛然而止,反而順著大理石地板一路往外滾。
霍音把正確的杯子遞給岑月,忙不迭順著杯子滾走的方向追過去。
地板磚一個接一個被她的腳步吞沒,辦公室房門的一角不遺餘力地繼續放大。
霍音的視線緊跟著滾動的保溫杯,終於在它徹底拐彎出門之前,伸手,截獲。
隻是。
這個保溫杯的觸感。
——像男人溫涼的手。
霍音驀地抬起頭,一瞬間就撞進一雙眼底漫天煙花粲然綻放的眼睛。
須臾。
頭上中央空調的暖風吹來,煙花消失彌散。
霍音收回手,埋著頭道歉。
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弄掉彆人東西沒來得及補救,還恰好被東西的主人撿到。
她悄然抬頭去看對方反應,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突然就想起了昨晚她攥著他的手,放肆碾磨。
觸及對方淡漠的眼,她突然驀地覺得,他好像。
也想起了這個。
-
辦公室裡。
岑月接起電話,應了兩聲“好的”之後便掛斷,轉頭問一旁的科主任。
“主任,急診來了個車禍,貫胸傷,叫胸外會診。”
“我去吧,”
科主任按了下桌上的酒精洗手液,點人,
“岑月、嘉讓你們跟我走。”
霍音正欲跟上,此時準備跟導師上手術的林珩臨走叮囑:“好好在這兒待著,彆去急診給人添亂。”
她抬起相機的手頓在原地。
正站在科室辦公室門口,一時間進退兩難。
岑月和程嘉讓被科主任一齊叫走下樓會診,林珩也跟著導師上手術去了。偌大的辦公室裡,隻有霍音站在門邊,百無聊賴地擺弄手裡的攝影機。
消毒水味熏得人頭腦發昏。
“不走?”
正出神。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男聲。
略顯慵懶的嗓音,聽起來很漫不經意。
程嘉讓隨手摘下牆上的聽診器掛在胸前。他今天穿了白大褂,板正的裝束似乎將他外放的桀驁也收攏住一些,看起來與之前不大相同。
像是佛院禁欲的紅塵浪子。
聽說急診是整個醫院最繁忙的地方,剛剛又有車禍傷員送進來,場麵估計不容樂觀。
下樓的時候霍音一路緊跟著程嘉讓,半步不敢遠離。
急診確實要比其他科室略加嘈雜,他們剛下電梯,猝不及防就迎麵撞見推著沾滿血色病床跑過來的醫護人員。
霍音還埋首攝影機後拍攝。
“啪嗒”一聲,攝影機裡血淋淋的畫麵被不知名物體遮擋住。
整個取景框裡倏然之間,隻剩下一眼望不到頭的烏色。
她抬起頭一看,正與程嘉讓望過來的黑眸相撞。
不遠處護士站的台子上養了兩株野蠻生長的綠蘿,被來往疾行帶過的風一吹,碧色簌簌,正微不可察地搖葉輕扇。
程嘉讓傘骨樣的長指搭在攝影機長長的鏡頭前。
“這不能拍。”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