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第二位讀者 現實時間:20Y3……(1 / 2)

橋頭樓上 priest 5555 字 8個月前

醫院裡人來人往,都是眾生狼狽相。

繆妙插著兜,胳肢窩底下夾著她的胸片和診斷書,大步流星地從沉悶的人群中穿過,冒雨衝到了門口公交站,正好趕上一輛剛進站的車。

這會兒不是早晚高峰,車上人不多,繆妙找了個角落坐下。對著窗外貓毛似的小雨,她翹起二郎腿,參起了禪。

那馬臉的老大夫突然開始對她柔聲細語,她就知道這回可能要壞菜,果不其然。

正月裡,繆妙帶人在凍雨裡蹲點,抓砸車盜竊團夥,行動後,T市平安區分局刑偵三隊人均喜提一場感冒,繆隊最重。

一個禮拜後,被凍雨撂倒的同事們又都活蹦亂跳了,就她還在跟低燒纏綿。

一開始繆妙沒當回事,可是半個月過去,她咳嗽更嚴重了,還發展出了胸背疼痛。前幾天早晨,趕著開會水喝急了,她嗆出了一口新鮮的血,繆妙意識到了這事不太對。

於是她花了十分鐘上網搜索,自行診斷是肺炎,請了半天假,去醫院開消炎藥。

誰知醫院不認她的“診斷結果”——大夫聽了她的訴求,讓她快彆扯淡了,趕緊體檢去。

繆隊隻好罵罵咧咧地拍片、抽血,在各科室間輾轉騰挪,感覺這幫白大褂是吃飽了撐的,折騰病人一溜夠,還能看出什麼花樣來?最後還不是兩盒消炎藥打發她!

沒想到,這回還真就有“意外收獲”。

檢查結果是肺部有陰影,9mm混合磨玻璃結節,位置凶險,沒法做穿刺。大夫略微變了臉色,催她住院做進一步檢查。

繆妙自覺天塌了能當被蓋,把這事壓心裡誰也沒告訴,回去又上了幾天班,直到忙完手頭的事,才悠悠然地抽時間出來做了個加強CT。

方才加強CT的結果也出來了:基本確定是惡性。

大夫讓她立刻住院手術,繆妙一言不發地聽完醫囑,一擺手,好像敷衍超市的會員卡推銷員:“行,謝謝您,我考慮。”

說完,她就瀟瀟灑灑地站起來走了,心裡還事不關己似地琢磨:天還真塌了。

惡性腫瘤——通俗說就是肺癌。

這詞可真陌生,繆妙熟悉了一路,到家都沒能把這“新標簽”貼自己腦門上。

“請病假得走什麼流程來著?”她一邊心不在焉地換拖鞋,一邊捋著自己後續工作都有什麼、一項一項的要托付給誰,又想起忘了問大夫做這手術要住多長時間醫院,成功率怎麼樣,她還能活多久……

“還能活多久”這念頭在她心裡一閃而過,某種巨大的、像是要撐爆她胸腔的情緒突然往上湧起,沒分辨清那是什麼,繆妙就又熟練地用理智蓋了下去。

她仿佛全然沒感覺到,不理會自己思緒中那“小小”的岔,條分縷析地安排自己的“後事”。

不能慌、不能亂,哪怕血如沸,腦子也要是冷的——她一貫是這樣的。

一個人連自己的喜怒哀樂都管不住,那也太難看了,不是廢物是什麼?

繆妙沒告訴太多的人,隻跟直屬領導和她的副手打了招呼,讓他們有心理準備。結果她自己還沒怎樣,領導和同事好像先崩潰了,排著隊地給她打電話。

繆妙隻能逐個應付,把上一位試圖安慰她的話說給下一位聽。說著說著,她還走了神,一邊動著嘴,她一邊感覺自己像在孤寡遠房親戚追悼會上充“孝子”的,聽賓客們麵帶沉痛地勸她節哀順變,感覺很詭異,因為她跟死者也不熟。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發燙的手機終於消停了,繆妙點了根煙給自己壓驚,放空了片刻。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翻通訊錄,停在了一個人那裡。

那個人的備注名是“繆小蛙”。

繆妙猶豫了一下點進去,她倆最後一條信息還是上禮拜發的。

繆小蛙說:“書本雜費370。”

繆妙沒回,直接轉了五百過去。

兩人的信息往來十分單調,不是轉賬就是發紅包,唯一一條帶字的,是一個多月以前繆妙問:“我們單位對麵新開了家麵包店,好像是網紅,不少人排隊,吃嗎?”

對方回:“不了。”

疏遠、冷淡,不知道的可能還以為繆小蛙是她資助的貧困生……而不是親妹妹。

繆小蛙比繆妙小十六歲,她倆父母是對活奇葩,一輩子沒置下房產,名下隻有一輛破車。兩口子工作半年旅遊半年,業餘時間開了個玩具店,進的貨都是他倆自己想玩的東西,因此生意慘淡。

生的倆孩子都屬於“意外”,來者既然是“不速之客”,養得也就頗為隨心所欲——老大起名叫“繆妙”,不細想還像個人名,老二更草率,那二位不知是誰上戶口時候“靈機一動”,給起名叫“繆蛙種子”,小名“小蛙”。

繆小蛙現在長成了個大眼燈,倆眼珠還有點往外凸,八成是讓這破名字咒的。

小蛙同學上了幼兒園大班,有了點文化,遂尋死覓活地要改名。

不靠譜的父母也有好處,就是凡事好商量,任憑一個學齡前兒童自己做主改名。

那年繆妙在大學住校,早晨收到她爸短信,樂嗬嗬地說要帶妹妹去派出所改名。繆妙問他改個啥,一頓早飯的功夫,那老貨給她發了三條信息,每次說的都不一樣。

繆妙也不知道他最後弄清楚了沒有,這成了個永遠的懸案——

三口人改完名,回家路上碰到了一個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除了後座上被卡在安全座椅裡的小女孩,開車的爸爸和副駕駛的媽媽都沒等到救護車。

繆妙趕到醫院,還不知道親妹妹叫什麼,戶口本都被血浸爛了,隻能臨時找人問。

戶籍警幫她查到了小蛙的戶籍信息,告訴她新名字已經改好了,叫“繆語萱”。

這個頗有言情小說女主角氣質的美麗名字,終結了姐妹兩個無憂無愁的少年和童年。

那年繆妙二十一歲,繆蛙種子……繆語萱五歲。

除了快樂而短暫的童年記憶,他們家彆無長物,繆妙自己還沒畢業,隻能把妹妹送到外地的親戚家寄養。叔叔嬸嬸人都不壞,對這失怙的小侄女也算儘心,可親戚畢竟是親戚,寄人籬下的滋味,孩子能感覺到。

等繆妙找到工作接回妹妹,小蛙變成了一個敏感內向的小女孩。

繆妙一路從派出所片警乾到平安區分局,三十出頭,已經力壓一眾男同事,混成了“繆隊”,輝煌的履曆都是拿命拚來的。

她一貫是凶狠、粗糲、冰冷、說一不二。

繆妙抽最便宜的煙,買衣服從來不超過五十塊,能對付就對付,但繆小蛙無意提一句同學的名牌鞋好看,她二話不說就買——哪怕那是她大半個月的工資。

除了房租,她的錢基本都是給繆小蛙花的,繆小蛙的零花錢比她們班富二代都多。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畢竟繆妙也給不了彆的,她跟繆小蛙是真的沒話說。她倆差了十六歲,代溝深似海,性情隔天地,一起過日子,宛如魯智深撫養林黛玉。

繆妙是平安分局出了名的活土匪,繆小蛙的心比鬆針還窄三分。自從小姑娘進入了青春期,繆妙就沒弄明白過她在想什麼:學不好好上,飯不好好吃,整天不是追星就是減肥,瘦得鬼一樣,一點正事沒有。

今天一早,繆妙去醫院忘帶醫保卡,回家拿的時候,正好逮住繆小蛙在廁所用牙刷捅喉嚨,把剛吃下去的早飯往外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