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擒故縱的小把戲。(2 / 2)

謝妍還記得,楚稚水讀書時,學校門口有光榮榜,來往路人都能瞧見名字。那時候的規矩是單科滿分和年級第一上榜,然而有次考試難度過高,全年級都沒有單科滿分,老師就把最高分的楚稚水放上去了。

劉柯美當時借此批評兒子,她兒子還頗為不服氣,在大院裡狡辯道:“楚稚水根本沒滿分,她本來就沒資格上榜,還不是會拍老師馬屁!”

謝妍至今記得女兒聽到此話後譏誚的語氣。

“等他有本事上學校光榮榜,再來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吧。”

高傲得淋漓儘致。

那一年,院子裡的大人都借哄堂笑聲翻過此事。

也是自此開始,楚稚水就常駐光榮榜,她再也沒有掉下來過,直至考上銀海大學。

謝妍輕聲道:“現在學會給人留麵子了。”

楚稚水專注開車:“她不就想用彆人的不幸來佐證自己的幸福,哄她兩句算了,還計較什麼呢。”

十五六歲反唇相譏算情有可原,二十五六歲還要針鋒相對,屬實有些沒意思了。她已經懶得跟人爭強好勝,把自己的日子過明白就行。

“寶寶,你長大了。”

“嗯。”楚稚水一瞄謝妍黑發中顯眼的數根白絲,又不動聲色地挪回視線,語氣柔和下來,“我也該長大了。”

再打開家門時滿室溫馨。

回家跟父母用餐是楚稚水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這樣的生活她已經缺席七年,從大學到工作都駐紮在銀海,槐江市的點點滴滴對她來說都陌生又熟悉。陌生是重歸故土的摩擦、適應,熟悉是幼年時的記憶偶爾會翻湧而出,而且隨光陰發酵,形成更為獨特的味道。

她在槐江市蹣跚學步、懵懂長大,又要在此處目睹父母華發漸生、慢慢變老。

每日家中的飯菜美味可口、搭配得當,更襯得觀察局夥食簡陋到食不下咽。

楚稚水從食堂出來,心情屬實糟糕,思考要不要接受父母加餐,以後從家裡帶飯過來。這偏僻的鬼地方也不好訂外賣,她對工作餐已經瀕臨忍耐邊緣,連帶胃裡都開始不適,也不知金渝如何吃二十年。

正午陽光過盛,隻擾得人心煩。楚稚水都琢磨起下班,誰料到午後橫生枝節。

科長吳常恭大腹便便,他手握著兩張單子,進屋就安排起工作:“先把手頭的事兒放放,下午把這兩件處理了!”

牛仕接過一張單子,他看清上麵的內容,不滿道:“賠償不是財務科的事嗎?”

“你等那老烏龜爬過去猴年馬月,下午實在搞不完,今天就晚點下班。”吳常恭說完溜出後勤科,絲毫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現場核對賠償要離開觀察局,兩個地方還相距甚遠,一來一回極耗費時間。牛仕已經前往倉庫拿東西,準備待會兒需要的材料。

金渝無奈道:“看來得加班了。”

楚稚水聽到加班二字瞬間炸裂,她頭一次展現出強烈情緒:“為什麼要加班?我們分頭行動,五點前就結束。”

“但是這種工作必須結組,我們隻有三個……”金渝怯怯地望她。

楚稚水領悟潛台詞,工作需要兩組,至少得有四人。她果斷道:“這屋裡正好有四個。”

“啊,你該不會要找他吧?”金渝驚慌地瞟一眼辛雲茂空著的桌子,確信當事妖不在後才放鬆下來,勸道,“還是少跟他打交道為好。”

“為什麼?”楚稚水挑眉,“他不也是局裡的,天天偷閒還有理?”

楚稚水平常對這些睜隻眼閉隻眼,但要影響她按時下班,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但他明顯不會乖乖聽話……”金渝麵露難色,又歡聲提議,“不然我們先處理一件,你到點就下班走人,我和牛哥晚點去弄下一件,不會耽誤你回家吃飯。”

“那你們怎麼辦?”

“沒事,我們不趕著回去。”金渝拍拍胸脯,豪氣萬丈道,“而且洪處長都說要多照顧你!”

楚稚水望著傻兮兮的金渝動容,她忍不住揉揉對方小腦袋。

金渝迷惘被揉:“又要摸魚麼?”

“嗯,摸魚。”

金渝話是這麼說,但楚稚水沒臉這麼做。她再想準時回家,也不能玩忽職守,趁著小同事去洗手間,索性從二樓下去找辛雲茂。

自從好人卡事件後,楚稚水偶爾在樓道碰到辛雲茂,便直接將對方當一團空氣。他並不常出現在後勤科,經常躲在院中大樹下曬太陽。

楚稚水坐在辦公室窗邊,恰好能瞧見他的身影,猶如一塊墨黑的岩石。她發現同事們從不主動提及此妖,連科長吳常恭如此愛指使人的性格,也很少跟辛雲茂接觸。

外麵光線濃烈,唯有樹蔭清涼。辛雲茂果然藏在樹下,他身材頎長、雙腿挺直,端正地坐在石質圓凳上施展不開,乾脆自由散漫地向後依靠樹乾,舒適的半臥姿態。

樹下微風過後窸窸窣窣,真是怡然自得的好地方。

楚稚水走過去,她揮揮手中單子,公事公辦地通知:“我們待會兒一組,過去處理下賠償。”

辛雲茂原本閉目養神,他聞聲睜眼,認出楚稚水,遲疑道:“我以為你都放棄了。”

雙方好長時間沒說過話,辛雲茂還當她知難而退,不再有心思糾纏自己。

楚稚水表情微滯:“……你的病還沒好嗎?”甚至癔症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一共兩個地方,金渝和牛哥一組,然後我們一組,弄完正好下班。”楚稚水一本正經地解釋,“平時不折騰你,就今天去一下。”

實際上,楚稚水現在填表都不叫他,無奈出去辦事必須二人一組。

辛雲茂聽完此話神色寡淡、一言不發,恨不得滿臉寫著“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楚稚水緊盯著他,然而他毫無反應,跟金渝所說一樣,刺兒頭是不會老實聽話的。

僵持中,某種無法言表的情緒暗中蔓延、破土而出,徹底頂破表麵完美和善的修飾,擊潰她在成人社會練就的因循敷衍,反而激活骨子裡沉睡的叛逆、銳利及攻擊性。

她發現他的眼眸黑得純粹,皮膚卻白如潤玉,渾身透著清冷疏離,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妖怪。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

事不過三,楚稚水確信他刺激自己找回當年刻薄,現在必須給傲慢的對方施以顏色。

“辛雲茂,我承認你的小把戲很成功。”楚稚水突然出聲,她聲音清甜,笑起時目如彎月,綻放止不住的柔情,“我確實記住你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辛雲茂迷茫。

“說什麼我喜歡你還追出來,又自作主張說一通胡話,我原來不理解你的邏輯,現在總算是反應過來,你是在故意引起我注意吧?”楚稚水溫和道,“你是挺有手段的,幼稚但有效果,我接觸過不少異性同事,確實對你印象最深刻。”

她要親手將他要死不活的模樣擊碎,然後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才行。

果不其然,辛雲茂的眼眸刹那間燃起火焰,他不悅地抿唇:“你說什麼?”

他似乎深感不可思議。

“我不過是把你做過的事重複一遍,至於這樣麼?”楚稚水眼看他下頷線繃緊,冷硬的麵龐染上薄怒,她不由越發愉快起來,“明明就出去處理下賠償,現在卻拖著不肯動身,也是你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希望我明天繼續來找你?”

她的笑容無害而燦爛,說的話卻截然相反。

辛雲茂猶記她初見自己時的倉皇,完全無法理解她的驚人轉變。

殊不知,楚稚水的好脾氣早被他消耗殆儘。

辛雲茂眉頭緊皺,駁斥道:“我沒料到你會有這種妄想!”

她居然認為他故意挑起她的興趣!

“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沒資格跟我討論妄想的。”楚稚水語氣雲淡風輕,又露出白切黑的微笑,點評道,“嘴上說離你遠一點,卻又悄悄給人留下靠近你的機會,你還挺有心機的。”

他眼底流光搖曳,好似醞釀著風暴:“胡臣瑞都不敢這麼跟我說話。”

胡臣瑞是槐江觀察局局長。

楚稚水:“沒關係,你喜歡玩這種推拉遊戲,那我就明天再拿單子找你,免得你以後找不到好借口……”

辛雲茂一把奪過她手中單子,冷聲道:“現在就走。”

他絕不能容忍這個人類再抹黑自己的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