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還好,隻要想到這幾日在那陰沉沉的詔獄審訊犯人他便瘮得慌。
主要是祁朔手段太過狠辣直接,饒是他曾在刑部觀政過幾年也有些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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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紫檀木雕金鑲紋龍案上,染了血的證詞置於其中。
“啟稟陛下,臣等根據證詞尋得這批流失官銀時正被送往丹陽縣,查得官銀五十萬兩,未來得及重鑄,底部為大豐官印,同撥款銀兩契合。”季北庭將這幾日所得如實彙報。
裴雲昭執起紙張凝視半響,視線轉向祁朔:“玄羿如何認為?”
祁朔薄唇輕啟,沉穩道:“丹陽縣乃我朝南部水路樞紐,臣以為此案並非隻是貪汙。”
裴雲昭皺眉:“把官銀送到丹陽,再融銀重鑄後運以南北各地,其背後環環扣扣絕非一朝一夕。”
此事深想便頗為心驚,這隻是他們所發現的其中一例,還是由下方官員冒死上諫才可得知。
——那在其他不可知的地方又有多少暗中聯結?
祁朔問:“陛下可還記得十年前走私官鹽一案?”
裴雲昭點頭:“自然記得。”
十年前他還是個皇子,說起來此案也是他被冊為太子之關鍵。
彼時鹽課提舉司提舉以公謀私,私下走通數十萬石官鹽,因案件涉及極為重大,最終由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三司會審判決。
“三司會審終判抄家流放,因這位提舉是南平王門客出身,南平王裴益川為避嫌以示忠誠甚至離了京都,回封地,不問朝政。”
季北庭接著道,“最近丹陽亦出了私鹽流失一案,雖數額不及十年前龐大,但日積月累也並不算少。”
裴雲昭麵色凝重,如此聯係起來,十年前那案中疑點頗多,譬如鹽科提舉司隻是從五品官職,又如何有那樣大的人脈流通私鹽?
當時隻判了他一人,如今想來約莫隻是個替罪羊。
可大理寺複案時卻並未提及此中蹊蹺。
“朕見大理寺卿行事簡樸,敢說敢言,並非汲汲於富貴之人。”裴雲昭蹙眉,“倒是聽說最近不斷聯係京中四品以上大員於府中作客,意在議親?”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下,其他種種便均像有意為之。
季北庭偷瞄了祁朔一眼:“大理寺卿位居三品,想尋個門當戶對的親家也實屬正常。”
裴雲昭不語。
大理寺掌管所有重要刑獄案件審理,其實權頗大。
在他現下想要肅清朝中腐敗風氣之際,突然發現了這肅清源頭都可能有問題,其事態凝重可想而知。
再者大理寺卿議親對象先是吏部尚書,現又是其他高品官員。
在此關頭兩家先帝提拔的老臣結親,讓他不得不思其初心。
氣氛凝結半響,季北庭思索片刻開口緩和:“陛下若覺不安可將奚小姐納入後宮,或尋個陛下認為穩妥之人賜婚。”
聞言裴雲昭眼波微動,祁朔抬眼正好對上他看來的視線。
“倒是提醒了朕,皇祖母昨日同朕說奚家小小姐頗得她老人家眼緣,且人家姑娘又如此心悅於你,本是想直接擬定賜婚懿旨,但思及恐你不願,便讓朕來問你一問。”頓了頓他繼續道,“你若無意朕可替你回絕,隻是下次恐怕......”
裴雲昭後半句話沒說完,他的為難也並非裝的,沒有這位奚姑娘也會有其他的李姑娘王姑娘。
既然總有人要成為輔國公夫人,他更希望是奚蕊。
畢竟大理寺卿之女在祁朔身邊他才最為放心。
一語既出,室內陷入沉寂。
外邊的鳥雀嘰嘰喳喳地落在窗邊枝頭,停頓半響又振翅離開。
季北庭摸著下顎,他雖喜歡以奚蕊打趣祁朔,但經過這段時間觀察,他並不覺得祁朔會對此人有心思。
不對,應該是說他對任何女子都不會有什麼心思。
祁朔半闔眼簾情緒不明,眉梢染儘清冷,狹長的鳳眸輕挑上揚。
少頃,他終於開口,低音清朗,不辨喜怒。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