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夫人來了。
民間素有傳聞,說是那等紅眼之症對視便會傳染,這位愛女心切的夫人哪裡肯讓女兒入宮冒險,當即頂著大日頭趕了過來勸阻。
這位高門府第的當家主母實在溫柔,與女兒說話時便如綿綿春水,偏陳寶箏一身的驕矜氣,任性起來怎麼也不肯聽勸。
聽著裡頭的動靜,胡飄飄斜眉弄眼地拱沃檀小臂:“最近跟著曬來曬去的,老娘這身皮都黑了。我給你說點閒私逗悶,你手頭有沒有什麼養顏的方子,給我抄一份?”
喝完水的沃檀抹了把嘴:“有毀容的方子你要用嗎?可以防身。”
胡飄飄不信邪,白了沃檀一眼。
都是領同樣的差使,自己曬得臉皮發乾膚子泛黃,就她保持著張嫩生生的小臉,要說沒點特殊的養容方子,騙鬼呢?
陳寶箏的哭鬨還在繼續,沃檀看胡飄飄憋話憋得難受,分了餘光接話茬道:“你先說,如果我覺得有意思,就給你方子。”
胡飄飄麵色稍霽,這才鬆了板起的臉,小聲跟沃檀說道:“聽說這陳夫人嫁來陳府之前,曾經失蹤過幾年。”
沃檀還道胡飄飄又要說什麼九王爺的事,哪知她才來幾天,連這府裡女主人的私事都摸著了。
恰好聽得陳寶箏執拗的哭啼飄出來:“阿娘莫要攔我,女兒今日是肯定要去見殿下一麵的!正是因為都說那眼疾會傳染,女兒才更要去!”
“箏兒莫急,阿娘已遣人去東宮打探了,想來殿下是生沙眼罷了不礙事的。此去皇宮路遠,你若出去吹風再染了病來,等殿下那頭好了你又病倒了可怎麼使得?”這是陳夫人的聲音。
陳寶箏氣篤篤地跺了下腳:“阿娘怎可咒我?不過坐趟馬車罷了我怎會吹風染病?我不管,我要去見殿下!”
“我兒可是忘了公主府的馬球會?阿娘親手給你縫了條襻膊,還有那套蜀錦的水雲裙,阿娘可等著你穿去讓人豔羨呢。” 陳夫人仍然話語細柔:“若你這時不養好身子,到時豈非去不成?還是說,箏兒願意拖著病容前去?”
任性成這樣,陳夫人竟然還能好聲好氣哄著,沃檀佩服極了。
她剛剛換位想了想,要她有陳寶箏這麼個女兒,為了自己的清淨,估計早就下藥給毒啞了。
身旁的胡飄飄冒了些酸話道:“還是人家的娘好,不像我娘,隻會把我賣到窯子裡給她換錢花。”
說罷她又看了眼沃檀,神情透著點兒憐憫:“嘖嘖可憐見的,聽說你和南堂主父母雙亡,想必你都沒見過你娘吧?”
沃檀陡然轉過臉去看她,烏溜溜的眼瞳淬著些陰氣:“你在同情我?”
胡飄飄算是領教到了什麼叫說翻臉就翻臉,怪不得有同門說這小畜生性子古怪得像隨時會尥蹶子的鹿,或是將她形容成生著犬牙的兔,指不定幾時就發作。
“少自作多情了,誰有那閒功夫同情你?戴佛珠的在裡麵,老娘又不是觀音菩薩!”胡飄飄沒好氣地對嗆道。
“哦,那最好了。”沃檀睫毛撲閃兩下,仿佛方才那瞬變臉隻是旁人的錯覺。
她抬了抬腮:“不是還有話沒說完?我等著聽呢。”
胡飄飄嘴角微撂,她往內室撇了一眼:“聽說那會兒都在傳這陳夫人是被賊人給擄了,可她娘家編了出好話,道她在京外探親時被遊方僧人瞧出有佛緣,便帶著她避世清修幾年。”
說到這處,胡飄飄斜著眼睛哂笑了下:“所以這陳夫人才每日裡戴著佛珠,又吃齋念經做足了模樣。可她要真是表麵這般清心寡欲,又怎會婚前就跟人睡大了肚子,還揣著孩子順利嫁了過來?”
沃檀想了想:“陳夫人嫁到陳府之前,就懷了陳寶箏?”
“可不是?”說起這些胡飄飄就來勁,腳都快抵著沃檀了:“對她們這些高門閨秀來說,婚前失貞可是能要命的大事,何況她還懷了孩子?而且陳大人那時候是有婚約在身的,愣是退了娶這位。足以見得這位手段了得,不是一般人。”
二人耳力都不差,聽著有人在往外走了,便心照不宣地打住交談。
待陳夫人出來時,見到的便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兩名護從。
“找個蔭處坐罷,箏兒不出府,你們不用這般站著。”
沃檀的注意力尚在眼前那雙紵絲繡花鞋上,便聽得這麼一句話。
她抬起頭來,不偏不倚地,對上陳夫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