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君王身穿寬大龍袞高坐禦座,威嚴肅穆。
禦座後,兩扇障扇輕搖,引得大殿左右兩側的禦爐燃起的香煙緩慢浮動,此景與蟠龍柱高處的盤繞金龍相映,頗有神聖恢弘的氣勢。
又是一個早朝日,殿內左側的文臣們依然在唇槍舌劍,為了雞毛蒜皮大的事兒吵得不可開交,大殿右側的武將們依然悶聲不吭,埋頭看腳,延續一貫的裝死風格。
直到有人站出了武將的隊伍,聲音不高不低的附和了一句:“臣附議。”
附議?附議什麼?什麼附議?
成國公錢成良一個激靈,率先反應過來,趕緊也站出來,兩手捧著玉笏板,恭敬道:“臣附議!”
其實他也不知道附議什麼,但誰叫剛剛十一站出來了,做兄弟的肯定得跟上。不過,到底是什麼好事,讓十一也跟著攪合,不會是加軍餉吧?
思即至此,他雙眼一亮,一腳踹在一邊昏昏欲睡的衛國公朱橫腿上。
朱橫摸不著頭腦的站出來,糊裡糊塗道:“臣也附議。”
很快,五大國公,八大開國郡公,十一大開國侯,所有武將突然就詐屍了,全都站出來挨個挨個附議了一遍。
禮部侍郎舉著玉笏板,望著這群抽風的同僚,震驚的睜大了雙眼,不知自己方才懇請陛下“選秀納妃,開枝散葉”的諫言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何引得全體武將紛紛附議。
殿陛之上,宣武帝望著這場鬨劇,眉眼帶笑,眸底閃過一絲了然。
下朝之後,喬知予沒走成,一直在宣武身前伺候的王福大公公找到她,說宣武要她留一留,有事相商。
喬知予當即眉頭緊鎖,大步流星緊隨王福公公而去。然而當王福帶她穿過大業宮,經過望仙台,越走越偏走入禦花園時,她就知道,今日多半並沒什麼要緊的事,隻是皇帝又想要消遣她了。
果然,繞過一處假山,就看到太液湖畔的柳樹下,宣武帝身著便服坐在石桌一側,在鶯啼鳥囀中,他看著她,舉起棋子叩了叩棋盤。
宣武帝四十有五,身形高大魁梧,五官輪廓深邃而分明,一雙眼眸淩厲異常,目光流轉間偶爾流露出一絲精光,令人心生畏懼。作為開國之君,他從未收斂過自己的鋒芒,而是保持著一以貫之的強勢。
有人說他身上有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是天生的帝王,此話喬知予認為有拍馬屁的嫌疑,但宣武的氣質著實剛猛狠烈,如鷹、如虎、如狼,是陽剛的、具有壓迫感的大男人。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極富個人魅力的君王。
“陛下?”喬知予瞥了眼棋盤。
“來,知予,手談一局。”宣武帝微笑著招呼她坐下。
太液湖畔,芳草萋萋。禦花園中日頭正好,暖風和煦,柳枝搖曳,耳畔鳥囀鶯啼。
宣武執黑,喬知予執白,君臣二人在一片鶯歌燕舞裡,從繁雜的家事國事中抽身,忙裡偷閒的展開對弈。
所謂“日月枰中轉,山河掌上移”。當天下大定,宣武從山河戰場上退下後,便格外喜歡玩賞這種方寸之間不見血的廝殺,許是偶爾能從這黑白棋盤之上,回顧己身曾經睥睨天下,傲視群雄的沙場風姿。
宣武的棋藝也著實上佳,可比肩國手,棋風穩健中帶著一絲狠辣,擅長做局、棄子、埋暗棋。
第一世做寵妃的時候,喬知予每逢與宣武對弈,總被這老男人殺得落花流水。
可惜她是一個極有上進心,又對自己下得去狠手的女人。為了能獲得宣武的寵愛,引起他的興趣,她利用係統錄下宣武每一步棋路,彙成一本專為宣武定製的棋譜,再請古今中外十餘名驚才絕豔的國手進行一對一分析教學。一兩年下來,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棋風,大開大合又詭譎多變——專克宣武這陰損老東西。
第一世她對上的宣武已經年逾知命。由於幾個皇子年歲漸長,當時的他不得不擇一人立儲,隨後便將緩緩放出手中天下大權,即將失權的滋味如同刀在頸上,讓這大權獨攬的開國帝王感到極度的威脅,看誰都像謀逆,變得愈加疑心病重,心機深沉。
而如今的宣武離知命之年還有五年,正是年富力強之時,意氣風發,豁達大度,還遠達不到後期那種久握生殺權柄之後深沉的城府、令人膽寒的謀算、不怒自威的天家氣度與威儀。
換句話說,在喬知予麵前,這位帝王不論是他的棋還是人,目前,都還嫩了點。
畢竟她此生從十九歲參軍開始,拿出來的那些謀略與手段,就已經全然是前世老宣武的打法——洞察人心、把控大局、推波助瀾、老謀深算。
太液池畔,煙柳拂動,黑白棋局之上,廝殺正猛。
執白的俊美武將麵不改色落下一子,頃刻扭轉不利局勢,將馳騁縱橫的黑龍攔腰攪斷。鋪天蓋地的白子圍剿而來,令斷尾黑龍左支右絀,首尾難顧。
這一招殺得狠,殺得讓人真得好好想想。宣武帝凝眉沉思間,抬眸瞭了喬遲一眼,狀似無意的問道:“王璟那文賊今日朝上純屬沒話找話,你為何附議?”
秋日暖陽下,喬知予神色平和,“王侍郎說的沒錯,如今天下大定,陛下應廣納妃嬪,開枝散葉,如此方有利國祚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