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堆起臉上的皺紋道:“老爺說哪裡話,這是老奴的本分。”說著將聞喜帖交給遊遠。
遊遠打開一看,原來按慣例,殿試結束後第三日,為表皇恩浩蕩,皇上都要差禮部在蘋鹿園設宴獎賞中第進士,今年恰逢西川國王子來朝,便又邀請西川國王子一行人並朝中重臣一道赴宴,共襄樂事。
時間就在明日,遊遠想了想,丟下一句:“福伯,勞你幫我準備著裝。”就急匆匆往後院去了。
“是,老爺,您……”福伯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回廊,無奈地搖了搖頭。
遊遠拿出揣在懷裡的青玉瓷瓶,將桂花苞倒在盆裡的清水中,用手反複濯洗。路過的侍女見狀,忙道:“老爺,您哪能乾這種活兒,讓我來吧。”
遊遠道:“我從小不知乾過多少次呢,再說送禮,總要親手做才心誠。你去忙吧。”侍女隻得離去。
待每粒嫩黃的花苞都被水沁得幾乎晶瑩剔透了,遊遠才將它們儘數撈出,一層花苞一層蜂蜜一層砂糖地封入皇上禦賜的白釉奔月雙耳罐中。
想到那人那日喝桂花水的情景,遊遠打開蓋上的罐蓋,又在最上層澆了一層金黃的蜂蜜。
最後遊遠用雪白的蠟將罐口處密密封好,才長出了一口氣。
顧不得許多,遊遠換上一身齊整的衣裳,提上剛封好的蜜桂花,就再一次匆匆地出了府門。出門時不忘向福伯道:“福伯,我出門拜會朋友,片刻便回。”
雲家三代公卿,是上京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大將軍雲昭常年據守武關,抵擋了北狄人多次的南下侵襲,後來更是將時為質子的當朝皇帝護送回國,為大慶國立下了汗馬功勞,逝世時被皇帝賜諡號武定公。
其兩子,長子雲皓,字奉琴,自幼喜讀書,二十五歲進士及第,為官十年,政績顯著,封為宰相,官居一品,又娶前任宰相黃郎之女黃穎為妻,權勢一時無兩。
次子雲皎,字鶴臣,為雲昭老年得子,子承父誌,自幼習武,十六恩蔭巡檢司上京府巡檢使至今。
遊遠看著雲府氣派的銅釘朱門,深吸了口氣,敲響了門環。
半晌,一個錦衣錦帽的小廝過來應門,上下打量了一番遊遠,道:“可有拜帖?”
遊遠一怔,歉聲道:“出來匆忙,未準備拜帖。在下樞密院北麵房承旨遊遠,特來拜會雲大人。”
小廝虛虛拱了拱手:“原來是遊承旨,失敬失敬。不過今日不湊巧,雲大人奉旨進宮麵聖去了,不在府中。”
遊遠疑惑道:“可我聽巡檢司中人稱雲大人今日休沐,原來竟如此不巧?”
小廝恍然大悟道:“原來遊承旨說的是二爺啊,二爺在家,待小的去通報一聲。”
遊遠暗罵自己愚鈍,雲氏兄弟均在朝為官,隻提雲大人如何能讓人分辨?隻是那小廝卻也不多問一句,就默認雲大人是指雲相了。
又等了好一會兒,門才又打開,小廝笑著請遊遠進來:“夫人讓小的領您去訪二爺,可有禮品讓小的代傳?”
遊遠拎了拎裝著袋子的包袱,道:“不必了,遊某親手交給二爺吧。”
小廝等了片刻,見遊遠始終沒有表示表示的意思,翻了個白眼,道:“那就請您跟上吧。”
遊遠跟著小廝一路從大門口疾行,繞過一道白玉石屏風,走過九曲回廊,穿過一個修著荷塘的天井,才慢了下來,小廝鼻孔對人道:“夫人說二爺在後院水簾亭,二爺的朋友不必拘束,直去尋二爺便是。遊承旨,前麵再走兩步就是了,小的還有事,就不領您到亭下了。”
說完也不等遊遠反應,徑自走了。遊遠隻得自己自己沿著回廊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欣賞園中假山奇峰、翠湖泛舟的美麗景色,走了一段不見亭台,倒是聽見嘩嘩水聲自一片蜿蜒的假山後傳來。
遊遠快走兩步,繞過假山,一眼便看到一個二十四輻條的巨大水車,水車用水鬥從湖中取水,在湖中水勢的帶動下,緩緩轉動,將水引到湖心亭上的渡槽中,渡槽再將水斜下送至亭頂,水流便順著湖心亭的邊沿淅淅落下,在亭邊形成八麵雨簾,時間久了,濺起的水珠形成一層水霧,將亭與周圍隔絕起來,直讓人覺得煙霧朦朧,混若仙境。
遊遠何時見過此等奇景,一時呆了,待回過神來,才看到亭上寫著三個大字“水簾亭”。遊遠細細再往亭中一看,見其中隱約有人影動作,猜想應是雲巡檢使在裡麵,便沿蓮道走向湖中的水簾亭。
許是水簾的聲響過大,亭中人並未聽到遊遠走來的腳步。
遊遠步入亭中,發現居然有兩人。其中一人趴臥在亭中石桌上似是熟睡,另一人身穿明黃四爪蟒袍,束黃金明珠冠,身姿挺拔,貴氣逼人。此時他正微微彎著腰,用手在摩梭著什麼,動作輕柔,十分投入。
遊遠一凜,跪下高聲道:“臣遊遠,拜見太子殿下!”
當今皇上並無兄弟旁支,膝下惟有一子,也就是在當今大慶國唯一能穿四爪蟒袍的人——太子南宮承禎。
南宮承禎聞言回身,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麵色陰沉地盯著遊遠。
遊遠在太子回身的間隙看到了趴睡著的那人,麵如冠玉,容貌姣好,正是巡檢使雲皎。
他聽見動靜從酣睡中醒來,眼中透著幾分迷茫,令人矚目的是他的嘴唇,紅得仿佛熟透的石榴,還覆著一層曖昧的水色。
遊遠盯著那雙唇移不開眼睛,想想剛剛太子的動作,腦子裡嗡的一聲,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