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過晚飯又說了會兒話,九思就帶著溫酒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間。
寺中鐘聲陣陣,大殿木魚篤篤,斷斷續續地傳到香客休息的寮房來,並不吵人,反倒讓人內心慢慢平靜下來。
九思躺下後不久,伴著這點聲音漸漸睡了過去。
——
卯時正,天破曉,旭日漸升。
九思一醒來就隱約聽到打竹板聲,猜到這會兒應該是寺中的師父上完早殿,將吃早飯時。
衛宛央昨晚就囑咐過,今天要早起去大殿進香;要是遲了的話,進香的人很多,得耽誤不少工夫。
香燒三支,煙嫋嫋。
衛宛央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閉眼默念著上次為九思落水之事,所許的願和感謝。同時,香油錢的事,她安排了李媽媽去做。
九思雖一時無所求,還是規規矩矩地拜了三拜。
她們從大殿出來,就往莫白師父今天講座的講法堂去。
講法堂中整齊擺放了幾十個蒲團,進來的人都各自找了蒲團安安靜靜地坐下,等著莫白師父來講經說法,解疑答惑。
眾人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著一身黃色海青,外披赤色袈裟的莫白師父現了身。
他向眾人問過好,坐在眾人對麵的蒲團上,開始了今天的講座。
九思聽了一會兒,果然是聽不太懂這莫白師父講的什麼我是無我;於是,偏過頭小聲道:“嫂嫂,我出去走走。”
衛宛央點頭,低聲囑咐她:“彆走太遠,讓溫酒跟著,累了就先回寮房去吧。”
九思起身,雙手合十對著莫明師父微微行了一禮,安靜地快步出了講法堂。
溫酒剛才沒跟著一起進去,在門口等著,這會兒見她一個人出來,覺得有點奇怪,又看了眼堂中認真聽講的眾人,問:“姑娘,你不聽了嗎?”
九思拉著她離講法堂遠了一些,才開口解釋說:“我聽不太明白,所以就出來了。”
“姑娘,我們現在去哪兒,先回寮房嗎?”
九思想起了昨天莫明師父說的話,道:“莫明師父不是說後山的荷花開得正是時候嗎?我們去看荷花吧。”
溫酒也好奇,點頭應好。
二人向路過的僧人問了路,今天因為有溫酒在,所以路上並沒浪費多少工夫,就到了荷花池。
陽光傾灑在荷花池,宛如碧玉般的荷葉接連成一片;狀若鈴鐺的綠蓮蓬在其中若隱若現;含苞、半開、或已全然綻放的各色荷花亭亭玉立。
清風一過,掀起了層層碧浪,荷花隨風微微搖動,那花尖的水珠便滴落在荷葉上,驚起了花叢中的蝴蝶蜻蜓;池中的紅鯉也感受到了這絲風動,很快就遊沒了影兒。
溫酒拉了拉九思,讚歎道:“姑娘,這荷花開得好漂亮!”
“確實漂亮,可我怎麼沒看到大的蓮蓬呢?”九思踮起腳,手掌抵在額頭擋住一些陽光,便於看得更遠更清楚一點。
溫酒也注意到近處隻有幾個小蓮蓬,還有幾根從中折斷的荷梗。
“姑娘,有看到嗎?”
九思放下手,語氣頗為遺憾道:“好像池中間的蓮蓬要更多一點。”
溫酒突然想到什麼,一臉不讚同地看著她,“姑娘,你不會是想摘吧?”
九思聞言頓了一下,這落在溫酒眼裡,就變成了思考此事可不可行,後者立馬義正言辭道:“姑娘,這荷花池不知深淺很危險的,不能下去。”
隱約間,九思聞到了一股清香,她不是非要去池中摘蓮蓬,隻不過是感歎了一句,不承想被溫酒誤會了,搖頭否認後,轉說起其他來,“溫酒,我聽說花能炸著吃,就像油餅和油炸檜一樣。”
溫酒見她不是要去摘,鬆了口氣,也對她說的這個吃法有些好奇,“姑娘,我還沒見過把花炸著吃呢。”
九思盯著池裡競相開放的朵朵荷花,手指撚動間,躍躍欲試。
“溫酒,你去請問一下寺裡的師父,這荷花能不能摘兩支,要是不行的話就算了。”
“姑娘,你離水邊遠點兒,千萬彆靠近,也彆自己動手,我很快就回來。”溫酒囑咐完,轉身去找寺中的師父問摘花的事。
九思聽話地退後了幾步,等著她回來。
這時,不遠處的垂柳樹後突然傳出一聲響動,像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在這安靜得隻剩下風聲的荷花池邊,顯得十分清晰。
九思聞聲看了過去,不知道這樹後是有什麼,退後了兩步,提高聲音道:“誰在那兒?”
片刻後,隻聽一人道:“本是我先來的,可沒有躲在樹後聽人說話的習慣。”
話畢,那人從樹後走了出來。
是個少年,眉目清朗,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眉宇間儘是意氣風發的赤忱銳氣,卻又不經意展露幾分與之矛盾的自持來;一身竹月此君窄袖衣袍顯現如竹身姿,因還未及冠,隻用一條與衣同色的發帶束著馬尾;一舉一動皆是少年風姿,天質自然。
月知行沒想到竟然還能遇到,昨天說自己搶魚的那個姑娘。
“是你。”
少女未施粉黛而麵越霜雪兩分,雙眸明淨,皎如秋月;麵上一派淡然,看似清和平允,又似情緒疏淺;獨立於荷花池旁,晴山煙雲束腰長裙襯得她整個人更是清孤,像不食煙火,又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月知行觀她唇色極淺,還帶著淡淡的病態之色,想是大病初愈。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在她身上,倒是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少了幾分弱氣。
九思見是他,又記起昨天的事。
“公子,昨天的事確是我不對,再次向您道個歉。”她頓了頓,又微一彎腰,說:“謝謝您不計前嫌,讓小師父來替我帶路。”
其實,此事不過就是一場小誤會,當時她道了歉,月知行自認已經揭過,可沒想到她會再一次道歉,。
“其實也沒什麼,你不用在意。”
九思聞言鬆了口氣,道完歉也表示了感謝,乾站在這兒讓她覺得無所適從。
她道:“公子儘興,我先告辭了。”
“你等一下。”月知行說完,又走回了柳樹後,
九思不知他意欲何為,隻好站在原地等。
不一會兒,月知行拿了兩支荷花和一個蓮蓬出來。
離得近了,他聞到對方身上的一絲藥味,是調養身體的滋補藥。
“我剛才無意間聽見你們說的話,這寺裡荷花是可以摘的,這給你吧。”
月知行一大早去完大殿,見過莫明師父後,左右無事就來了這荷花池。
古慈寺的荷花,一向是允許香客采摘一二的。他原本打算采幾支荷花蓮蓬回去給月父泡茶,免得他一天因為天氣炎熱,府衙事多而頭疼火大;等他放衙回來,自己還要受一頓念叨。
月知行剛才在柳樹後聽這姑娘的意思,也是想要荷花蓮蓬,索性給她一些;大病初愈的人,免得她自己再費工夫了,正好就當是把昨天的事完全了結,他自己留了兩支帶回去。
九思臉上有幾分愣色,“給我的?”
“嗯。”月知行往前遞了下,提醒道:“有刺。”
九思直愣愣地接過荷花,道了聲謝,轉身往回走。
溫酒迎麵走來,接過九思手中的荷花,遞了手帕給她擦手,問:“姑娘,你怎麼已經摘了?”
“不是,一位公子給我的。”
她接過手帕擦了手,又問:“這荷花是允許采摘的,對吧?”
溫酒點頭,“對啊,我問了寺裡的師父,說是可以采摘一二的。”
“那就好。”九思摸了摸荷花花瓣,笑道:“等回家了就炸來試試。”
“好。”溫酒剛答應完,又不確定地多問一句:“姑娘你會弄嗎?”
九思誠實地搖了頭,“不會。”
溫酒目光懷疑地看了眼手裡的荷花,又看了看旁邊的人。
九思察覺她的目光,一本正經道:“不會才要試啊。”
溫酒覺得有必要保護一下自己,“姑娘,溫酒不要做第一個試吃的人。”
“放心,讓哥哥做第一個吃的人。”九思笑了笑,心裡已經在想讓山懷略試吃的理由了。
月知行等人一走,又回到了柳樹後,彎腰撿起地上的那兩支荷花蓮蓬。
旁邊的黑狗抬著頭望他,尾巴兀自搖得歡快。
月知行見此笑了“你的膽子倒是挺大,昨天已經吃過一條魚了,今天居然又來。怎麼,現在不怕我了?”
黑狗汪汪叫了兩聲。
月知行蹲下,摸了摸它的頭,輕聲道:“你呢,也彆禍害池裡的鯉魚了,我昨天問過小師父說你不是這寺裡養的,你要跟我走嗎?我帶你下山去吃其他的東西。”
黑狗像是聽懂了一般,蹭了蹭他的手。
“那走吧。”
他笑了笑起身,打算去找總攬寺中庶務的莫明師父說一下,把狗帶下山的事。
黑狗跟在他身後,不時撲一下飛過的蝴蝶,停下自娛自樂一會兒,又飛快地追上前麵的少年,去往此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