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話明顯是衝著皇帝說的。
屏風內的裴縉不由麵露異色,這小女子當真聰明,已猜出他的身份。
比起曲寧,他聽了傅嬈的要求,心中倒是平靜。
自古遇賢達女子賜予封號,不算稀奇,傅嬈素有孝名,他一來宣揚孝道,二來撫慰傅嬈,給個封號可為一段佳話。
他手指往膝蓋敲了三下。
曲寧鬆了一口氣,起身衝傅嬈道,
“姑娘的意思,本官明了,姑娘先回府,待本官稟報陛下,再行回複。”
傅嬈也知曲寧不會當麵答應她,再三磕頭,方才離去。
待她一走,裴縉從屏風後繞出,臨雅間窗欞望向傅嬈背影,隻見她在侍女攙扶下,微躬身著身段步入馬車,霞光滿天,映照她綽約的身影溫煦柔寧,有膽色,有見識,非常女子也。
他收回視線,落在曲寧身上,“應了她吧。”
曲寧微露詫異,躬身而答,“陛下賢明,是傅家女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上有明君,胸襟藏山納海,下有賢臣,朝中氣象萬千,乃是盛世之兆。
傍晚,旨意下達傅府,言之,聖上聞傅家女乃前朝太傅之後,胸懷錦繡,有膽有識,又兼孝心感天動地,特封乾寧縣主,實封田莊一百頃,賞西市鋪子一間,金銀首飾,綾羅綢緞兩車,準其弟入國子監就學。
傅嬈及鄭氏感激不已,叩謝天恩,傅嬈暗道聖上還真不錯,竟是這般爽快,可見是個明君。
他若真要料理這件事,有一百種法子來對付她,無非是胸懷四海,不跟她計較,可憐她罷了。
當然,其中也必有程老禦史襄助之功。
傅嬈喜不自禁,當即派人去信終南書院,讓弟弟傅坤回京。
傅府歡天地喜,宴請鄰裡。
平康公主與徐嘉那頭卻沒這般好過。
裴縉回宮便召見了平康公主,他這些年養尊處優,極少動怒,膝下子嗣不多,唯有三子三女,大皇子身體羸弱,二皇子早夭,三皇子雖有幾分機靈年紀卻小,唯獨這個長女打小聰明伶俐,算是他一手帶大,平日驕縱她幾分,不想這回乾出這等沒臉沒皮之事。
那傅家女隻比她大兩歲,那番聰慧氣度,卻是女兒所不及。
些許是失望透頂,裴縉倒也沒罵她,隻麵容清冷,寒聲道,
“朕看在你母妃麵子上成全了你,既是你自己選的路,今後可彆後悔,此外,你當知,那傅家為了徐嘉考上狀元,傾儘家產,朕和朝廷不替你背這個鍋,給她的賞賜全由你來承擔,你的公主府裁撤,你自行住去徐家,當你的狀元夫人.....”
“父皇.......”平康公主跪在大殿正中,眼淚簌簌撲下,膝蓋朝裴縉挪來,拜在他腳跟,緊緊拽著他衣角,含淚望他,“父皇,女兒錯了,您原諒女兒這一次吧,女兒再也不敢了....”
裴縉麵容沉靜看她,眼波一動未動,“朕是天子,這次沒殺了徐嘉,已然是偏私,你若冥頑不顧,朕殺了他,你去皇廟出家為尼。”
平康公主嚇得倏忽止了哭聲,隻垂眸啜泣,不敢再吱聲。
心中暗暗記了傅嬈一筆。
暗想等風聲一過,回頭再撒個嬌,定能討父皇歡心,公主府沒了便罷了,隻要封地還在,她也不愁沒銀子花,此外等她與徐嘉生下孩子,過了兩年,父皇定會賞賜她府邸。
於是越發賣乖,抬著淚眼,討巧道,“父皇,女兒知錯了,女兒一定改,今後不再叫您操心。”
裴縉眯了眯眼,終究沒說什麼,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與著傅家那道詔書的同時,他下旨,將平康公主下嫁徐嘉。
隻是前腳聖旨送到徐府,後腳羽林衛便將徐嘉給拖走,杖責三十大板,將徐嘉打得皮開肉綻,暈死過去。
彼時平康公主在淑貴妃的翡翠宮待嫁,聞訊泣淚交加,不敢求情,隻派宮人送了上好的藥膏去徐府。
三日後,徐嘉拖著病驅來到傅府,傅嬈與他當眾簽了和離書。
“我搬去徐府的嫁妝,也不要了,並這些年你在我家吃穿用度,皆折為銀子還我。”
徐嘉被下人架著,額尖的細汗直往外冒,也無力與傅嬈申辯,恰恰他高中狀元後,不少商戶前來拜訪求字,多多少少攢了些家產,答應給傅嬈兩千兩銀子。
他這幾日半死不活的,倒是頭一回生出幾分悔意,倘若他不一時鬼迷心竅,或許也不至於遭罪,他已是狀元,無非是爬的慢些,這麼一想,給銀子倒也爽快。
傅嬈手執和離書,並那兩千兩銀子的銀票,默然許久。
十年的情誼,算是了斷。
又一日,弟弟傅坤回府,了解事情始末,十歲大的孩子氣勢洶洶要去徐家理論,被傅嬈攔住,且勸說半日,歇息一晚,隔日便將他送去了國子監。
進了國子監,弟弟高中的希望便大了不少,這是傅嬈最欣慰的事。
現在傅嬈得了一間鋪子,手裡也有了閒錢,便琢磨一樁生意來。
她祖母乃是當地有名的醫女,她自小耳濡目染,學了不少藥方,尤其她母親身體向來不好,她常年親自給配藥,思來想去,打算繼承祖母遺風,恰恰她祖母娘家做藥材生意,她便寫信去青州,這一來二去,折騰半月,就在西市開了個藥鋪。
傅嬈深知閨中女子與婦人,頗有些諱疾忌醫,遂配了好幾樣針對婦人病的藥丸,她家中醫書頗多,祖母更是留下不少藥方,她便研製出一些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和藥液。
傅嬈不給人看病,隻賣藥丸藥膏。
藥香同源,傅嬈平日也愛調香,自知京城女眷愛用熏香,香料用得好,也能治病,傅嬈便做起藥香的生意,這在京城也算獨具一格。
隻是這個行當不比旁的,得靠口碑,一時半會彆想賓客盈門,傅嬈倒也不急,如今她有田莊在手,那片林子也著人種了藥材和果子,皇帝更是連那莊子上的奴仆也一並賞了她,家中吃穿不愁。
一日裴縉微服私訪,路過西市,恰恰瞅見傅嬈那藥香鋪子,驀地想起那鋪子還是他在潛邸時經營的一暗樁,後來他禦極後,原先皇子府的家業全部歸到了內庫,這一次給傅嬈賞賜,他隨意便將這鋪子給賞了。
怎的那傅家女做起了藥香生意?
他十分好奇,打了個手勢,吩咐暗衛在外頭守著,自行帶著兩名年輕的內侍,跨入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