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聚似濃墨,形成烏黑的旋渦。
狂風拍門,蒼木飄搖。
一團絨絨的暖光從抱廈窗欞傾瀉,雨霧落在光芒裡絲毫畢現。
皇帝被那隻伸出的玉手給拽到塌前,他眼眸黑若旋渦,任由她攀著他的手臂,纏繞而來,臉頰,脖頸,乃至唇齒,慢慢沾染上她的氣息。
香甜順著口液滑入他喉嚨,明明該是滑潤的,偏偏他嗓子又乾又癢,他重重吐了幾口氣。
藕節般的軟臂,勾著他的脖頸,將他往下一帶,他幾乎快要匍匐在她胸前,隔著距離,他望入她嫵媚的眼,低啞的嗓音隨同風聲沒入她耳郭,
“你彆後悔.....”
她大抵是不願的,隻是眼下沒有彆的法子.....以後對她好些,多疼她一些,封號上也不委屈了她.....他這樣想。
傅嬈手足軟綿綿的,見他被動地承受,似有不快,便乾脆將一頭青絲攬至他身後,遮了他的眼,甜甜的媚笑伴隨著軟糯的低喃,在他耳簾縈繞。
身份上的顧忌,叫他心堅如壁。
她目色眩迷,人雖是不清醒,感覺卻是靈敏的,她如同紅了眼的小獸,固執地想要去鑿開他的心。
皇帝被她那些動作給惹笑,也不知這樣的她,是她本來的模樣,還是中藥的緣故?
她臉頰嫣紅如霞,嗓音滑膩柔軟,如甜霧籠罩他心房,試圖驅逐他的顧慮。
迷離的眼,如同溺水的浮萍。
皇帝垂眼望她,
她杏眼如絲,額前碎發濕漉漉的,紅頰粉透欲滴,出水芙蓉般清媚動人。
既是做了決定,便不再遲疑。
伴隨著電閃雷鳴,抱廈內如疾風驟雨,翩鴻掠影。
..........
雨過天晴,一片昳麗的天光自雲塹灑下,斜暉照入窗欞,恰恰從西窗落在床榻,皇帳遮住一片朦朧。
傅嬈恍若陷在一片泥沼裡,眼皮沉重,怎麼都醒不來。
沉甸甸的青絲遮住她半張臉,渾身如同被碾壓過似的,四肢五骸緩緩聚起一股痛楚,她眉心一顫,倏忽睜開了眼。
陌生的,茫然的,疲憊感,空無縹緲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差點將她淹沒。
垂眸,一件中衣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腰間黏糊糊的,係帶已不見蹤影。
傅嬈倏忽一下坐直了身子,混沌不堪的腦海,漸漸閃現一些模糊,激烈的畫麵。
整個人如遭雷擊。
血色一點點從唇瓣褪儘,不,一定是做夢,她狠狠閉了閉眼,晃了晃頭,再次睜眼,
滿目的狼藉,深淺不一的紅印,皆烙在她身上,更有甚者,那種軟綿的,飄忽的感覺,依然在血脈裡流竄,她深諳醫道,再如何,也曉得是真的發生了那種事。
明黃的衣角,四爺.....皇帝....
所有的一切排山倒海衝入她意識,那種窒息的,仿若溺在水裡的感覺再次襲來。
怎麼辦....
她還怎麼見人.....
失去清白的絕望與牽連家人的後怕在她腦海裡交織,她意識亂糟糟的。
她羞憤欲死,隻是她死了,纏綿病榻的娘親怎麼辦,幼弟又當如何?
不,她不能死,憑什麼因為彆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她憑什麼讓平康公主得逞。
與生俱來的堅韌,令傅嬈壓下心頭的混亂,漸漸平複下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分析眼下的形勢。
四爺.....四爺就是陛下。
憑著數次的交往,她猜測他應當不是那等濫殺無辜的人。
她將事情稟明,他一定不會怪責她。
既然不會怪責,定會讓她入宮....
入宮兩個字在傅嬈腦海閃現後,心口當即生出濃濃的反感。
不成。
眼下她隻是得罪了平康公主,淑貴妃便對她下死手,倘若她入宮為妃,怕是活不過三日,淑貴妃有一百種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害死她。
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宮廷深深,皆是白骨壘成。她無家世倚仗,籍籍無名,隻是枯坐等死。
入了宮,她的娘親和弟弟照樣無人料理。
既然這條路不能走,那麼隻能想辦法讓皇帝放過她,當做一切都沒發生。
至於清白......傅嬈目色眩暈,心口傳來一陣絞痛,她不想去麵對,至少眼下她不想。
傅嬈做出一番權衡後,神情繃得極緊,她深深的閉上眼,重重吐了一口濁氣。
外頭傳來輕微的說話聲,令傅嬈心神一緊,她茫然地望了望帳頂,僵了片刻,連忙擦拭眼淚,強忍著身上的不適,挪著僵硬的身子下榻。
身下那撕裂般的痛楚時刻提醒著她,剛剛經曆了什麼,她費勁的將那些念頭拂去,穿戴好衣裳,緩緩趿著鞋子,扶著床榻起身,纖指顫顫巍巍地掀開了簾帳。
抬眼,一道明黃的身影筆挺地立在窗下。
他眉眼十分俊逸,卻不同年輕人的盛氣,而是被歲月浸潤過沉澱下來的豁達,如靜水流深,嶽峙淵渟般,令人不自覺臣服。
他似剛沐浴過,額前還微有水漬,正抬手在係衣扣。
聽到動靜,他抬目朝傅嬈望來。
傅嬈飛快地避開視線,咬緊牙關,將心一橫,顧不上身下的痛楚,三步當兩步,疾步朝他奔去,撲跪在地,
“謝陛下救命之恩!”
她伏地不起,尾音發顫,語氣卻格外堅定。
皇帝係了一半的手,倏忽僵住,他眼底閃過一絲愕然,旋即眸色微沉,定定注視著她。
他抿唇一言不發,臉色有些難看。
他隱隱察覺到傅嬈這話的意思。
不是嚶嚶啜泣跟他告罪,也不是柔弱可憐求他給名分,而是謝他救命之恩,仿佛是想把二人剛剛那段情緣,用“救命之恩”給一筆勾銷。
明明半個時辰前,她嫵媚妖嬈,纏著他無休無止,眼下卻陌生的跟什麼都沒發生。
他舌尖抵著右頜,咂摸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將紐扣係好,於一旁的圈椅坐下,淡淡望她,
“傅嬈,今日發生了什麼,你何以至此?”
傅嬈頭磕在地上,心撲騰騰慌得直跳。
她想起了積玉宮裡發生的事,也不知那平康公主怎麼樣了,倘若被皇帝知道她給平康公主灌了藥,定會惱怒,以下犯上的罪名她是無論如何不能認的。
斟酌片刻,傅嬈帶著哭腔,一五一十將平康公主算計她的事給說了,唯獨略去她給平康公主灌藥一樁,她伏在地上,抽泣不止,
“陛....陛下,臣女掙紮時,那女婢將藥粉抖落在臣女身上,臣女不小心吸了兩口便中了毒.....”
她這話留有餘地,待陛下發現平康公主也中了毒,她隻管說是那女婢將藥粉灑開,平康公主定是不小心吸了幾口。
她儘可能將自己摘乾淨。
皇帝雖是有所猜測,可真正聽到真相,還是怒得腦仁發脹,隻恨不得一巴掌將平康公主給拍死。
“朕已派人徹查此事,放心,朕絕不姑息!”
目光落在她輕顫的嬌軀,閃現幾分柔色。
黑鴉鴉的青絲鋪於她身後,她額前的碎發依然濕漉漉的,也不知是不是被嚇得,她腰身下沉,勾出柔美的弧度,叫他驀地想起那番交纏。
女兒害了她,他打定主意要好好補償她。
隻是,眼下,她這舉動,令他捉摸不透。
“傅嬈,今日之事,朕會給你個交代....”
他話未說完,傅嬈生怕他納她入宮,磕頭如搗蒜,“陛下救命之恩,臣女無以回報,臣女回去後,定給陛下供一個長生牌,祝陛下永葆昌華。”
皇帝眼底的溫情一寸一寸褪儘,隻餘一片冰涼。
傅嬈後背冷汗涔涔,閉目不言,她賭一把,堵他不會強人所難。
沉默如淩遲令她煎熬,她卻堅貞不屈,一動未動。
她不想讓這一生泯然於深深宮牆,與其生不如死,不如用這一刻的固執,博一條出路。
簾外的冷懷安默默撫了撫額,剛剛他服侍陛下沐浴,陛下還問他,給傅嬈什麼位份,得了,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有些不忍去瞅皇帝的臉色,隻悄悄的,後退一步,恨不得皇帝當他不存在。
窗外和風相送,雨水滌滌,將盛夏的燥熱送走,迎下一片清涼。
皇帝久久不做聲,傅嬈倒也猜出他的心思,她這般急於撇清,約莫觸了帝王的逆鱗。
她伏在地上,嚶嚶啜泣幾聲,抬眸,淚眼水霧迷茫,仰望他,連同身上未曾整理乾淨的狼藉,一同沒入他墨色的瞳仁裡,
“陛下,非臣女不想,而是不能也,陛下為了救臣女,不得已而為之,又是臣女冒犯在先,臣女若是不知好歹,攜身圖報,豈非小人之舉?此其一。”
“其二,滿朝皆知臣女與徐嘉的過往,臣女深知陛下乃君子,斷不會置臣女清白於不顧,可臣女卻不能因此連累陛下清譽受損,日後青史當如何書寫?”
說到最後,她臉頰泛紅,已現楚楚動人之色,嬌羞並著愧赧沉於眼底,喏聲問,“陛下,您應當也是不想的吧?”
不想將她納入後宮,不想青史留下汙名。
說到底,這隻是一場意外。
她也不想強迫他,她也不想委屈求全,這是她僅有的自尊。
心仿佛被勒緊,隻餘一抹絞痛若隱若現。
皇帝目中恍有迷霧縈繞,默然片刻,他唇邊掀起幾分和緩,“你已是朕的人,卻不想入宮,你想過後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