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把那日的事忘了(2 / 2)

於是,他立即撩袍而出,拜道,“陛下,太醫院不曾有女子為醫官的先例,還請陛下三思。”

傅嬈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而是將目光投向龍椅上的皇帝。

不知何時,那雙搭在扶翼上的手已垂了下來,目光似落在她臉頰...

傅嬈心怦怦直跳,錯開與他交彙的視線,垂下了眸。

皇帝麵沉如水,

好好的論功行賞,竟是演變成這樣。

一向擅長洞察皇帝心思的冷懷安在這個時候微一上前,

“陛下,老奴倒是有個好法子。”

“說來聽聽。”皇帝撩眼看他。

冷懷安攏著浮塵笑嗬嗬道,

“太醫院下設典藥局,縣主既是擅長製藥,不若專職此事,平日閒暇製一些養神安寧丸,平津益氣丸之類,既不累著縣主,也能讓縣主施展一技之長。”

等傅嬈入了典藥局,豈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冷懷安算盤打得極好。

皇帝看了冷懷安一眼,臉色稍有和緩,問傅嬈道,

“傅氏,你意下如何?”

傅嬈伏地而拜,“臣女謝陛下隆恩。”

做典藥使,不用問診,不耽擱她開藥鋪,議婚的人自當顧忌,不敢再輕易招惹她。

典藥局要負責編纂藥典,刊行於世,這不正對了祖母的遺願麼?

算是兩全其美。

程康與霍山也皆鬆了一口氣,去典藥局當藥使,那就是進退自如,不算拋頭露麵。

“想必陳衡不會介意。”程康這般想。

“劉桐那死腦筋怕是巴不得自己妻子有個行當。”霍山暗暗掀了掀嘴皮。

傅嬈跟在賀攸身後退出殿外,才往台階下邁出數步,一小黃門匆匆下階而來,與傅嬈躬身道,“縣主,皇後娘娘有請。”

傅嬈看了一眼那小黃門,正是數月前她出宮之時,奉冷懷安之命送她那位,這哪裡是皇後要見她,分明是皇帝請她過去。

傅嬈不動聲色回了一禮,與賀攸道彆,循著那小黃門繞過奉天殿廊蕪,至後殿小門,折入禦書房。

一明黃身影斜倚在金絲楠鋪細絨毯的坐榻上,珠簾晃動,連帶著那明黃的光芒也如微波蕩漾,耀得她睜不開眼。

她立在門口,腳步略有些踟躕。

宮人將珠簾掀起,朝她示意。

聽到動靜,坐榻上那人抬眸朝她望來,視線在她臉上微頓,旋即露出溫和的笑容,

“丫頭,一路辛勞,過來坐吧。”

他對她總是這般溫和,倒是叫傅嬈摸不準他的脾氣。

在外這數月,她從文武官員隻言片語窺知,他該是個雷厲風行,殺伐果決之人。

最初的那些日子裡,每晚她都會夢到他如龍盤虎踞,在她身上做那樣的事,她總是半夜被嚇醒,是以心中對他存了幾分畏懼。

傅嬈壓下心頭的紛亂,緩步上前,朝他屈膝一禮,“給陛下請安。”

傅嬈此刻臉頰通紅的,泛著瑩潤的光澤,嬌豔欲滴,眼神望著腳尖,亭亭如畫。

皇帝將手中書冊放下,見她站得那般遠,語氣又緩了幾分,“彆怕,朕有話問你,你過來坐。”

傅嬈悄悄掃了一眼,這是一間暖閣,殿內擺設簡樸,隻一紫檀坐塌,坐塌上擺著一小案,兩側床壁掛著書畫,其中一幅有些眼熟,仿佛是傅家先祖的山水畫,她不敢多看,隻是堪堪望了一周,殿內並無錦杌,哪有她可坐的地方。

皇帝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思,笑著朝小案對麵指了指,“坐吧。”

傅嬈暗吸涼氣。

這個世上能與皇帝平起平坐的,除了太皇太後,也就皇後。

她一介民女,如何敢坐。

傅嬈耐著性子往前挪了兩步,強自鎮定道,“臣女還是站著的好,陛下有話,儘管問便是。”

視線始終低垂,不敢直視他。

皇帝緩緩將身子坐正,循循問道,“丫頭,你實話告訴朕,你想嫁人嗎?”

傅嬈眉尖一顫,一抹酸楚自心尖湧出。

誰不想尋一如意郎君,廝守一生呢。

他語氣太溫柔了,傅嬈不自覺的受他蠱惑,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臨到嘴邊改了話頭,“不想…”

怕他不信,淚已蒸了出來,連忙跪地道,

“陛下,程大人他們是誤會了,您千萬彆動怒,臣女沒有嫁人的心思.....”

巴掌大的小臉已是淚痕交錯,眼眶紅紅拖出一抹豔麗,當真是又嬌又豔。

皇帝心中歎息,溫聲道,“你起來說話。”

傅嬈沒動,她哭著搖頭,“陛下,您彆生氣,您答應臣女不要追究旁人,好不好?”

她淚眼汪汪的,皇帝一顆心被她揉碎了,朝她伸手,“要朕親自來扶你嗎?”

傅嬈固執跪著。

皇帝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苦笑道,“不知者無罪,朕沒有怪他們。”

傅嬈這才站起身來,斜陽自窗欞灑在她周身,紫紅衣妝被燙出一片金光,眼睫猶然掛著晶瑩的淚珠,於夕陽裡泛著五顏六色的光澤,她的鼻子挺峭而精致,這般沐浴在融融的光暈裡,頗有幾分驚心動魄的美。

傅嬈見他打量著自己,略有些窘迫,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有吩咐,遂眼巴巴朝他望去,卻見他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小腹.....

傅嬈腦子轟的一下炸開,臉頰瞬間燙的驚人。

一雙手竟是無處安放,拽著衣袖,摳入掌心,衣裳都被她揉的不成樣子,支支吾吾道,“陛下,沒有...沒有的....”

他清潤的眼明顯閃過一絲失望,神情瞬間嚴肅了幾分,“是喝了避子湯嗎?”

她怎麼敢?

傅嬈拚命搖頭,一張臉已是窘到了極致,無地自容道,“臣女沒有.....”

但她會點穴,知道怎麼讓那東西流出來。

她不敢說實話,怕皇帝不高興。

皇帝神情緩緩放鬆下來,閉了閉眼,默然歎著氣,似覺遺憾。

傅嬈更是一張小臉脹到通紅,如無暇的桃兒,熟透了似的。

皇帝又看了她幾眼,終是挪開視線,放過了她,

“你若是不想嫁人,就在典藥局好好待著,朕自會看顧你。”

傅嬈抿唇屈膝,“謝陛下。”

皇帝看出她不高興,清雋的眉眼染了幾分笑意,“還是怕朕?”似起了幾分打趣的心思。

傅嬈紅著眼眶望他,委屈巴巴地沒有說話。

皇帝心跟著軟了,緩緩搖頭,“丫頭,把那日的事忘了,彆苦了自個兒。”

傅嬈的膽色又上了來,認真望他,“那陛下呢,陛下您能忘了嗎?”

隻有他忘了,她才能安全。

皇帝神情微頓,旋即笑了笑,避重就輕道,

“君無戲言,朕既然揭過,自然是不會再追究。”

沒說忘,也沒說不忘。

也對,已經發生的事,是抹不掉的。

木已成舟,隻能破冰行船。

人要往前看,傅嬈將那些念頭一掐,語氣輕快道,“那今後臣女便供職典藥局,替陛下分憂。”

皇帝見她想通,神情愉悅了幾分,“好,朕記得你藥鋪裡的幾味藥可入貢藥名錄,眼下正是水到渠成。”

傅嬈思及此事,心情總算好了些,“您說的對,也省得您親自出宮采買。”

自知道陳四爺就是皇帝後,傅嬈便知他為何要親自采買千金丸,眼下她將千金丸,小兒歸脾丸入貢藥名錄,便省去這一遭。

皇帝沒接她這話茬,隻道,“離京這般久,快些回去看望你母親。”

傅嬈確實歸心似箭,得他準許,如蒙大赦,立即施禮,“那臣女告退。”

“等等!”

皇帝目光往側前一高幾瞥了瞥,拾起書,垂眸淡聲道,“將那些東西帶回去,朕用不著。”

傅嬈疑惑地順著他視線望去,酸枝紅木高幾上擺著的,正是上回她慫恿那小內侍買下的補腎丸。

那句“朕用不著”仿佛是鞭子,狠狠抽了她的臉頰,她羞得無地自容,木了片刻,咬牙上前,寬袖一拂,將那幾瓶藥丸悉數撈在懷裡,灰溜溜奪門而出。

皇帝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梢如駐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