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的麵子呢。”
明郡王聞聲脊背一涼,慌忙側身,猛然瞧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泰然立在矮坡頂,目光冷冷清清朝他看來。
明郡王頭皮一麻,連忙迎了過去,“給皇兄請安....”額前已是冷汗涔涔。
他打小可是這位皇帝一手調//教出來的,最是怕了他的手段,
皇帝倒沒看他,眸光似夾著霜雪落在徐嘉身上,徐嘉早已嚇得渾身僵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麵若死灰道,“臣叩見陛下....”
傅嬈心裡將徐嘉罵了個遍,被旁人瞧見或許隻是閒言碎語,被皇帝撞見,定會懷疑她與徐嘉掰扯。
傅嬈絕望地閉了閉眼,拉著賀玲朝皇帝拜下。
纖瘦的身影跪在一串草叢裡,將身子遮了大半個。
皇帝視線在她身上落了落,目光瞥及不遠處那被抖落的食盒,皺了皺眉。
他沒說話,也沒叫他們起來,隻麵色略不好看。
冷懷安順著皇帝的視線轉了個來回,朝傅嬈支了個聲,“傅姑娘,你雖是縣主,可這次是以禦醫身份隨駕,彆杵在這裡了,各宮娘娘被馬車顛的難受,你快去準備些藥丸。”
傅嬈應了一聲是,連忙帶著賀玲離開。
一路上,賀玲全身抖個不停,重重握住傅嬈的手腕,膝下都在打軟。
她隻是個小小太醫之女,何時見過皇帝,早已是六神無主,抖如篩糠。
傅嬈將她扶上馬車,“你先彆亂走,我去給你爹爹遞個信,叫他給你弄些吃的。”
她找到賀攸遞了個消息,想起冷懷安的交待,心中略有遲疑,卻見一小黃門過來催她,她隻得去太醫院裝載藥材藥丸的馬車,取了些藥丸,往皇帳方向走來。
皇帳前麵被圍出一方院落,冷懷安立在門口指揮著內侍裝點行裝,看樣子是要起駕。
傅嬈心頭一鬆,以為皇帝這是要放過她了,轉身打算離開,怎知冷懷安瞧見了她的蹤影,笑眯眯迎了過來,低聲道,
“縣主,陛下在車上呢。”他朝明黃宮車一指。
傅嬈捧著藥盒露出一臉菜色,皇帝這是要審她。
冷懷安親自掀開黃簾,傅嬈捧著錦盒躬身步入。
宮車極為寬敞奢華,裡頭鋪著厚厚的絨毯,兩側各擺著輕便的黃梨木書架,上頭擱著一些書冊並奏折,及一套紫砂壺茶具。
上方的軟塌極為寬大,足夠臥兩個人。塌前擺著一簡單的紫檀高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皇帝斜倚在軟塌,手裡拿著一本奏折,正聚精會神看折子,仿佛並未注意到傅嬈。
傅嬈捧著藥盒朝他跪了下來,“臣女給陛下請安。”
皇帝修長的手指點在奏折某處,眉間微蹙似在尋思,並不曾聽到傅嬈的話。
傅嬈見他不應她,便挪著膝蓋,小心翼翼將藥盒放置一旁的書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往他瞥了一眼,他提筆在寫字,筆鋒急促,應當是有急奏。
他眉峰極為好看,淩厲而不失雋永,一雙眼清湛深邃,當真是一罕見的美男子。
可惜人人懾於他威勢,不敢瞧他。
傅嬈耐心等了一會,須臾,聽到外頭傳來侍衛驅馬的聲響,傅嬈心咯噔一下,再不下去,她便出不去了,
“陛下....”
想來喚她至此,莫不是詢問剛剛事情之始末,又見她與徐嘉在一處,定是懷疑她與徐嘉藕斷絲連。
傅嬈顧不上那般多,倒豆子似的,碎語連珠,將今日如何得罪了明郡王,明郡王如何責難一事給交待清楚,
傅嬈櫻桃小嘴往上微勾,小聲央求著道,“陛下,臣女也不知那徐嘉...駙馬爺怎麼就過來了,臣女與他.....”
皇帝終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按著眉心,笑著打斷她道,
“你急吼吼的便是擔心朕誤會你?”
傅嬈眨了眨眼,難道不是.....
這是信任她的意思嗎。
密密麻麻的酸楚湧上心頭。
“陛下,是臣女造次了....”傅嬈委屈巴巴望他,
“瞧把你嚇的,快些起來。”皇帝放下禦筆,
見她額前滲出一層薄汗,那不合尺寸的官帽在那雪白光潔的額前留下一道淺紅的印子,他隨手將一帕子遞給她,“朕有這般可怕嗎?”
傅嬈微一失神,聽著皇帝這語氣,倒不是責怪她。
那將她叫來作甚?
皇帝見她懵懵懂懂的癡癡望他,也不曾接那雪帕,俏臉通紅如蜜桃,腦海驀然想起那日午後的片段,她也曾這般賴在他懷裡。
他無聲歎息,繞過木案,坐在腳踏上,執帕親自幫她揩了揩額間的汗....
柔軟的雪帕拂過她臉頰,激起一陣酥麻,傅嬈驀地回神,慌忙去接那雪帕,恰恰抓住了他的手腕。
軟軟的溫膩順著皮膚深入血脈,漸漸竄至他全身。
僅是一瞬,傅嬈嚇得鬆開手,讓皇帝以為剛剛那片刻的柔軟是錯覺。
傅嬈垂著眸,將頭壓得更低,他呼吸近在遲尺,明黃的衣角在她眼下翻飛,她心撲通直跳,險些跳出來。
皇帝溫和望著她,“你不需要解釋,十年的感情嘛,也不是說丟就能丟的.....”
傅嬈怔愣片刻,意識到他說什麼後,拚命搖頭,“臣女與他一刀兩斷後,再無瓜葛,也不曾有半點餘念。”
語畢,宮車內靜了下來,唯有秋風拍打明黃帳紗,一陣陣風浪送進,涼颼颼的,攜著落葉糜爛的氣息。
傅嬈眼底的惶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迷惘。
她與徐嘉十年感情,為何說斷就斷?
出嫁那會,得知徐嘉已與公主圓房,她自是憤怒,憎恨,乃至厭惡,卻唯獨沒有不舍。
為何?
她明明該是愛著他的,替他洗手作羹湯,幫他縫補衣裳,想方設法節省銀子給他買紙墨....
可離開的時候,她也是萬般決絕。
今日被皇帝驀然一提,她恍惚覺得,或許她從未真正愛過徐嘉,些許是十年來的習慣使然,她骨子裡覺著自己該要嫁他,下意識將他當家人,若問瞧見他會不會怦然心動,沒見著時會不會萬般惦記....仿佛沒有,有,也是年少懵懂時,不經意劃過的一絲情愫,早已隨風而散。
皇帝怔了怔,失笑,抬手將她的官帽給取下,置於一旁,又揉了揉她發梢,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寵溺,
“好,朕知道了,餓了不是?朕給你留了個食盒。”
他往西側角落一高幾指了指。
傅嬈順著視線望了一眼,滿臉震驚,回過神來,疑惑望著皇帝,“陛下怎知我餓著?”
她肚子確實餓得咕咕響,
皇帝並不解釋,隻溫聲道,“快些吃,再餓下去,又該瘦了....”
被照顧的感覺,令她很是陌生。
傅嬈臉騰地一下燒紅,愣愣地挪向西側,將那食盒給抱了下來,聞了聞,香氣濃鬱,還有熱度。
正要開盒,想起什麼,她僵笑著問皇帝,“陛下,臣女可不可以回去吃?”
皇帝懶懶往軟塌上一靠,重新拾起一本書,雙腿交疊,姿態閒適道,“你要是不怕被人知道,便下去吧....”
傅嬈麵色一僵,悄悄掀開紗簾一角,鑾駕已不知不覺駛出了皇帳。
皇帝的車駕萬人矚目,倘若她現在叫停宮車,再走出去......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