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夏天,太陽高高掛起,陽光炙熱,沒有一絲微風,大地一片乾裂。
一片平原的大路上,卻有著長長不見尾的人群,有搭幫結夥,有蹣跚一人,有人推著板車,有人背著包袱,還有人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大家都彙聚成了人流中的一員。炎熱的天氣下,一個個衣衫襤褸,瘦的皮包骨的人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向前走。雖然步伐蹣跚,眼神麻木,但是卻也不敢停,就怕一停下來,就再也跟不上了。
遠遠望去,這些不像是人,更像是骨頭架子上支著一個腦袋。
不用多說,任誰看了都曉得,這是一隻逃荒隊伍。
眼看晌午太陽越發的毒辣,一眼望去的大路上仍舊看不見一處遮陽的地方,就連樹木都不見一棵,不知前路如何。這浩浩蕩蕩的逃荒人群中,一個瘦的不成樣子的乾瘦老頭兒倒是眯著眼,手裡攥著一隻葫蘆,葫蘆打著孔,他間或放在耳邊聽一聽。不知又走了多久,他終於停下了腳步,揚了揚胳膊,乾啞著嗓子叫:“田家村的老少爺們,扛不住了,停下來歇一歇吧。”
老頭兒眼睛渾濁發黃,頭發更是花白,不過他這一嗓子倒是有些用處,先前蹣跚而行的人們總是有些停了下來,可以看出,他們這停下來的一撥人,正是老爺子口中的田家村老少爺們。
他們這一行人,老老少少,倒是也有一百多,將近二百人了,在這人群裡屬實算是個小隊伍。他這麼一叫,田家村的老小也不再前進,老頭兒似乎是隨手指了一個方向,說:“走吧,這邊。”
在老頭兒的帶領下,一群人蹣跚著腳步跟上,沒什麼精神,也沒什麼喜悅,看得出,大家都已經沒有心氣兒了,如今不過就是撐著一口氣罷了。
小二百人單獨走開,引得不少人張望過來,想要看看他們是不是有什麼好的去處,也想跟著占著便宜,隻不過這空曠之處,一眼看去,目光所及一無所有,大多數人隻略微的停頓,就搖搖頭再次繼續往前走。
田家村人口不算少,又有不少爺們在,一群人離開倒是也沒有人敢靠近,多少還是有些震懾力的。有些心思鬼的想要留下,也很快的就放棄。
田家村開口的老頭兒不是旁人,正是田家村的村長田老頭兒。
這次逃荒,正是田老頭兒主事,也正是因為田老頭兒當機立斷的正確抉擇,所以大家都很信服田老頭兒。他們已經斷水第五天了,一個個嗓子乾的冒煙兒,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一說話,就覺得嗓子如同刀子磨一樣難受,隻默默跟著村長走。
田老頭兒的嗓子冒煙一樣的疼,但是作為村長,卻仍是說:“再往東走一段兒,找個人少的地方就能歇。”
說完,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身邊的漢子趕緊上前,拍著老頭兒的後背,說:“爹,你彆喊了,有啥交代我。”
田老頭兒沒言語,看一眼自家兒子,又看看自家的幾個大頭娃娃,沒言語,指指前路。索性,老頭兒說的地方不遠了,大家又走了一會兒,不知是不是錯覺,竟然感覺到了絲絲微風,幾乎感覺不到,但是在這炙熱的太陽下,倒是讓大家夥兒瞬間就舒服了一點。田家村老小一個個立刻麵露喜色。
又走了沒多遠,田老頭兒高聲:“就這裡吧。”
一路走的精疲力儘的人們一個個都直接癱坐在地上,彆看都是太陽當空照,烤的人都要化了,但是田老頭兒找的這個地方倒是比大路強了幾分。
這地方雖然舒坦了點,不過也不過就是對比而言,要說真的清涼,那可是沒有的。
他們大家夥兒一坐下來,就有幾個爺們湊到了田老頭兒身邊,其中一個黑漆漆的漢子問:“大伯,咱找水去?”
這是田老頭兒二弟家的大兒子,他的侄子,田老頭兒拿著葫蘆又聽了聽,說:“風是從北邊兒吹過來的,你領四個爺們往這邊找一找。”
“成。”
田老頭兒又吩咐兒子:“老大老二,你們兩個也一人領兩個人,往這東南各找一找,西邊兒是咱們過來的大路,就甭往那邊去了。”
“好!”
田老頭兒把人分了出去,剩下的人倒是也穩妥,雖然是空曠的地方,不過大家倒是一圈又一圈的圍住了,孩子坐在最裡麵,緊跟著是沒力氣的老人和小媳婦兒,再往外是潑辣的娘們,最外圍則是爺們。
彆小看這個,正是因為他們謹慎,這一路逃荒,田家村損失的人不算多。
不過田家村能有這麼多爺們,也是多虧了田家村的村長田老頭兒,不然征糧是一撥,征兵又是一撥,他們田家村的爺們可剩不下幾個。
也虧了有個藝高人膽大的老村長田老頭兒。
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一年前,田家村還是一派祥和,雖然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但也是能吃個八分飽,不用賣兒賣女的好地方。本朝名作大周朝,是四十多年前建立起來的,那個時候日子過的艱難,田家村就是從外地一路遷徙到了現在的青州府地界兒,那個時候老村長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呢。他們田家村在這裡安了家,更是自己開荒建了村子。雖說不是家家戶戶都姓田,但是村裡人大部分人都是姓田,其他人也是逃荒過來的。
同是天涯苦命人,誰也彆嫌棄誰,所以村子一起開荒,倒是慢慢的周正起來。要說他們這個大周朝的開國皇帝也是個吃過苦的,開國初期還免稅三年,給了他們機會休養生息。
幾十年來,做的也是不錯,老百姓不懂那些大道理,能夠吃飽穿暖,日子就是不錯了。
隻不過吧,這幾十年的安穩日子,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隨著老皇帝年紀越來越大,倒是也越來越糊塗起來,更注重享受,稅收高了起來。幾個去了封地的兒子又都是壯年,兵強馬壯,一個個爭奪起了皇位,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朝廷征收一茬兒,藩王還要在征收一茬兒。
從十來年前開始,幾個王爺就摩擦不斷,像是田家村這種小地方,自然也不曉得這麼多。他們青州府位於賢王地界兒,雖然稅也不輕,但是土地肥沃產出好,日子也過的還成。
雖說苛捐雜稅一年比一年更多,但是日子還是過的下去的。
直到,一年前。
一年前,老皇帝病重,狀況急轉直下。
偏生,也在這個時候,青州府幾個月不下雨,乾旱十分要命,虧得他們青州府附近還有條大河,雖然運水需要一天一宿,但是村裡老少也能堅持,水位不斷降低,越發險峻,可糧食總是差不多可以收了。然而誰曾想,厄運並沒有結束,雖然乾旱勉強可以應付,他們卻又迎來了蝗災,鋪天蓋地的蝗蟲黑壓壓的撲麵而來,饒是他們拚命搶救,也並沒有搶回多少糧食。
明明已經乾旱又蝗災,老百姓日子艱難,可是這個時候朝廷竟然加稅,賢王也大量征糧,不僅征糧,甚至還征兵。往年交銀子是可以免除征兵,今年也並不成。
不管家裡有沒有讀書人免除名額,都必須參加,十二以上,五十以下,但凡是個男的,都必須帶走。就連田老頭兒這樣卡著五十整的,也得參軍。
更不要說那十二歲的娃娃了。
至於糧食,更是大多數人家都湊不齊。有點腦子與見地的讀書人是看出來了,賢王這麼乾,擺明了是要糾結人手和糧食爭奪皇位了。可他是為了自己,這治下的老百姓卻難了。
本來就已經沒多少糧食,如果再交了糧食,連爺們都被拉走從軍,那村裡許多人家基本也沒有活路了。
正是因此,老村長田老頭兒眼看這樣的情況,又聽說這些王爺是要征兵征糧搶地盤兒搶江山,還不曉得要打幾年,一咬牙糾集了村裡的幾個德高望重的老頭兒,大家一商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