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簡兩兄弟第一次見到謝偃那年,家鄉正遭洪災,大水淹沒了房舍宅院,於家父母心痛家產,想要回去搶救,卻被撲卷而來的水卷了下去,再未冒頭。
於繁和於簡跳水想去救,自己卻也被卷入其中。性命危急關頭,兩根竹蒿伸到了他們麵前。
那一刻,於繁抬起頭無暇他顧,於簡抬起頭,看到的便是謝偃。
從第一次相識時兩人身處的差異,似乎就注定了日後相處時的強弱。
於簡為人恬淡溫和,謝偃總說他性子要強硬,不然會受人欺辱。於簡教導於繁為人處世的原則,謝偃不屑一顧,冷笑說:他這種人,又能教出什麼好樣來?
於繁那時候就站在旁邊,氣得牙齒咬的脆響,但還是不敢伸手去揍他。
於簡笑了兩聲,目光堅定的看著謝偃。“我相信小繁能好的!他這一輩子,都能好好的!”
於簡能堅持的兩樣,除了於繁外,便是畫畫。
偏巧,謝偃兩種都不喜歡。他厭惡於繁,厭惡的恨不得捏死他,恨不得從於簡心裡除去這個人。
他也討厭於簡畫畫,因為這占用了於簡太多時間,多到他有時候會忍不住猜測自己在於簡心目中究竟排到第幾的位置?
越怨念,他便越阻止。於簡跟於繁說話時他故意在旁邊說些冷言冷語,氣得於繁跑開。於簡畫畫時他也在旁邊插話,直到於簡終於放下了畫筆,認真的跟他對答。
這些細節充斥著他們認識的幾年,從相識到熱戀到分開,所處的情況從未變過。
於繁說:“謝偃,你這樣的人,他竟然會喜歡,我當真想不到。”
謝偃冷笑,“你這樣的人渣,你那學生也喜歡,我更想不到!”
夜色彌漫,點點星光在空中閃現。樹枝被攜帶的風吹得“沙沙”作響,長廊的宮燈也開始晃悠。
“我已經改了。”於繁正色,“他帶我走向四方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慢慢改了。”
兩人的目的地是長廊儘頭的房間,於繁雖離開這裡已久,但也還記得這是原來於簡的臥房。他剛進謝府的時候也是睡在這,後來謝偃氣他搬在了另一處。
於繁推開門,掌上燈,入眼的依然是滿室的畫,跟他們離去時一樣。隻是屋內桌上地上的灰塵都清理的很乾淨,畫上卻是灰塵滿滿,掩去了小半原畫。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瞧不起他畫的畫。”於繁勉強笑笑,“謝偃,你說喜歡他,卻從未尊重過他所喜愛的一切。你隻是霸道的想將他控製在自己的手心,讓他隻能依附你,對不對?”
“我沒有這麼想過!”謝偃冷笑,“我是瞧不起他的畫,我瞧不起他天真的妄想著能畫出什麼希望。希望是什麼?餓的時候給他飯吃給他一條活路,渴的時候給他水給他一線生機,這就是希望!可是所謂帶有‘希望’的畫又能帶給人們什麼?肚子溫飽?衣食無憂?”
“你還是不懂……”
“我是不懂!我也不想去懂!於繁,沒有人能跟他那般,隨意畫出一幅東西便被旁人奉為神明,讚譽滿天!所以他可以隨意的揮霍自己,讓人生浪費在這些虛無的東西上!可是更多的人還是在為著吃飯穿衣發愁,擔心災害,擔心戰亂!在這些東西麵前,你以為僅僅靠一幅畫,就能將一切艱難困苦瓦解?”
於繁看著他激動的臉,恍惚中好似又看到了於簡當年誌在必得的模樣。
嗬,“希望”是一種“信念”!我希望有一天,我畫出來的畫能讓看到的人感受到希望,能讓心靈絕望的人看到一絲曙光,然後便能振作起來,充滿力量的去克服困難,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這番話還回蕩在耳邊,亦跟謝偃的話重疊。
謝偃說:“他有閒情逸致去想這些無為的事,我卻不能!他畫出那麼多東西,到現如今還不是隻能在這裡蒙塵?我做出的事呢?修橋鋪路,開墾荒地,哪一樣不是能造福百姓十年百年?”
於繁抬起頭,看著壁上一幅一幅畫,心尖一陣鈍痛。
這些作品,都是他親眼看著於簡在燈下一筆一筆畫出來的。於簡的表情有悲有喜,還有一股顯而易見的幸福。
於繁偏頭,看著挺直著腰板站在一旁的謝偃,道:“兩軍對壘,戰鼓總是先鳴。這都是因為需要鼓舞將士殺敵的勇氣。於簡所懷的希望,便跟那鼓聲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