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隔世有淚育血嬰,此身昏聵我無鳴 (2 / 2)

煙霞誌 厭闕 5159 字 2024-03-31

楚暮沉的房間和這宅子不搭。

除了四麵不透風的牆,就剩下一張擺在正中央的床。乍一看,就是個開了口的大棺材。

歐陽從心常年辦案,身上工具齊全,且因受慣了氣,故也很有些眼色,眼見周遭襲來一片四合暮色,連忙摸出了一隻火折子。

“呼——”地一吹,點亮了彌樂不甚歡欣的臉。

彌樂便就著一點聊勝於無的火光探身觀望,床底、床角、牆角……甚至是房梁,這屋子裡的每一處,他都仔仔細細地望了一遍。那一絲不苟的架勢,像是要在一顆還沒孵出小雞的雞蛋裡挑出一根並不存在的雞骨頭。

直到最後那被歐陽從心托著的火折熄了大半,他才死了心似的走向門口。

姬有瑕正靠在門框上。

自彌樂進門,他就全程安安靜靜地沒有出聲打擾,但自覺早在姬有瑕腹中養過蛔蟲的彌樂心知肚明——在姬有瑕眼裡,自己方才所為隻不過是又一場無以琢磨的故弄玄虛罷了。

和過去的許多次一樣。隻要姬有瑕沒有見證神跡的發生,他就永遠不會信任當下這一幕的“神跡”。

宅中人聲俱寂,彌樂發現果然沒有其他黑衣官差佩刀前來,不由對身後戰戰兢兢的歐陽從心更加同情了一點兒。

姬有瑕見彌樂不說話,以為他又要習慣性作妖:“你不會又說查案累了,要回彆院休息吧?”

彌樂默默翻了個白眼,嘴上大義凜然。

“不,本聖師要繼續守在這裡,哪怕拚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定要查明楚公子之死的真相。”

姬有瑕聽完評價道:“你真惡心。”

歐陽從心感動不已,此前懸而未下的鼻涕終於被冰冷的夜風刮下來:“嗚、聖師大人果真人如皓月,直教我等凡俗之人望塵莫及!”

姬有瑕望著他們,簡直惡心得說不出話來了。

·

一轉眼月上中天。

凶宅裡的三個活物除了彌樂,也都哈欠連天。

姬有瑕抹去麵上倦意,扶了一把身邊兩眼成縫、欲倒不倒的歐陽從心,又無奈地望向彌樂。

這人披著一身堪勝白雪的衣袍,靜立碧樹之下。

白皙麵容一如他平日侍弄的空穀蘭花那般皎潔無儔,挺直著並不寬闊的背脊,專注地望向那承載過亡者身軀的茂密樹冠。

神情微肅,沒有絲毫憊懶之色。

姬有瑕不禁又望向彌樂落在周身地麵上的影子,見那影子的顏色看起來十分淡漠、又兼具一點墨色潑灑不出的黯然。

不知為何,注視著此時的彌樂,姬有瑕心中萌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就仿佛這個人連綿日久的酣睡,正是為了今夜的不眠。

“彌樂。”姬有瑕開口,想問他到底在搞什麼。

彌樂聞聲側目,與此同時,他麵前的虛空似乎扭曲了一瞬。

“……”姬有瑕的話堵在喉嚨,又順理成章咽回肚子。

歐陽從心歪坐在地半睡不睡,兩條眼縫裡卻陡然閃過一絲火光,嚇得他渾身一震,本來隻麻了一半的腿也瞬間從腿根麻到了腳底,一個重心不穩眼看就要親吻大地。

“唔——”

姬有瑕反應飛快,雖然不知道彌樂究竟要做什麼,但還是一手拽住歐陽從心的衣領,一手堵住他的嘴,不讓這人的驚呼聲打擾到彌樂。

少年雪白的肌膚似乎已與頭頂的月光融為一體。

在姬有瑕看不到的地方,歐陽從心的眼裡,清瀧聖師麵前出現了一扇虛幻的門。

門扉兩側佇立著形貌詭異的動物,像是人與牛馬拚湊起來的東西,偏偏後背還有奇怪的雙翼,詭譎的姿態令人心驚。那扇大門也仿佛像是活物,在夜風中輕微而又持續地跳躍著,漸漸的,變成了一張巨大的鬼臉。

青麵獠牙的鬼怪降臨在白衣少年麵前,仿佛一張嘴,就能把他吞入腹中。

但那鬼臉出現不過須臾,就自己潰散了。

……這麼弱的鬼怪?

歐陽從心掐緊的拳頭默默鬆開,突然覺得自己緊張不起來了。

白衣聖師皺著眉,看起來相當不情不願地伸出手,不知做了什麼,讓那張將要散去的麵孔在他麵前重新聚攏。

在這之後,鬼怪的樣子開始向人類轉變,從歐陽從心的角度,看不清它變成人之後的長相,隻能隱隱看出,“它”腦後束著天樞男子的發式,下半部分微微晃動,仿佛在說話。

聖師聽了幾句之後便輕輕閉眼,像是不願繼續聽“它”分辨。

不一會兒,那從鬼變人的東西自動消失,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痕跡。

這讓歐陽從心不禁恍惚,以為剛才所見一切都隻是自己的錯覺。長久的緊張屏息讓他的胸腔劇烈起伏,倒黴官差掙脫捂在臉上的手,倒在地上拚命喘氣,臉色也變成慘敗的灰白。

也許並不是歐陽膽子小——姬有瑕想,他雖然什麼也不曾瞧見,但卻無比明確地嗅到了……剛才那個彌樂的四周,充斥著並不屬於人間的味道。

所謂妖魔,究竟是何物?

姬有瑕難得沒有催促,他知道,彌樂馬上就會吐露出那些唯有非人之物才能知曉的隱秘。

“這事不好辦了。”

彌樂這樣說著,一手拂滅了身側那妖豔不已的花叢,頂著滿天紅粉悠悠笑開。

“今夜月色凶宅何其相稱,我請死者本尊,本尊不來,另有遊魂頂替。想來這位楚二公子,根本不曾在這宅子裡頭活過一日。”

無聲無息,無明而生,無鳴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