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星點點,零零散散的第二場晶結,叫耳朵聽見了燃燒和融解的聲音,那是一朵朵燒著了的眼淚。
“呲一"
“呲一呲一”
“呲呲——嗤嗤一一”
耳朵也要哭了。它流不出淚來,汗涔涔的,結成了鹽板。
那愈來愈急促,愈來愈病態的喘息聲,時時刻刻轟響著耳朵。耳朵覺著自己也病了,懨懨的,要隨著鹽板龜裂。
肅得靜了。
聽不見那痛苦的喘息聲,聽不見那燃燒的焦灼和融雪的極樂,也聽不見磅礴風雪的呼嘯。
此處,凝固了。
此界,凝固了。
一切,靜了下來。
耳朵真的哭了。
它痙攣著,大量地失著□□,湧著血。
恐怖環繞著耳朵,叫它栗懼地躲避。
血珠兒滴落,汗珠兒下。
它們都在等。
死一般地等待。
等待桃花在這蓬軟的雪被上完全綻開。
耳朵蜷曲著。緊緊的蜷曲著。撕咬著自己,要把自己吞吃到自己的腹裡。
快!快!要不及——
不管是遮天敝日的暴雪,或是赤地千裡的乾戈,還是十麵埋伏的殲圍,都不能叫這朵桃花晚綻。
而它也就這麼輕輕地,飄飄地綻放了。
耳朵木了,死了。
像那些死一樣沉寂的樹軀和樹枝一樣的死。
雪淺了。
不!是風小了。
不!是聲音,桃花的聲音,那些哀戚的聲音,抽泣的聲音!那些聲音在變大!
那些哀怨的語調,輕叱的調笑變了!
耳朵死了,聲音卻還在,已經是痛苦地嚎呼了!
目眥儘裂。
……
向重又擾嚷的枝頭望去,隻看見一個個飽滿的□□,一條條精壯的漢子,臉上各有怖態,在枝上緊緊地交疊著,纏繞著,而又各自推拒,在推搡,甚至廝咬。□□與莽漢,□□與□□,莽漢與莽漢……紅色沁進了眼睛,怎麼也不能再向樹杈的更深處探看。
而痛呼的聲音已經比雪還要深了。
每一朵花瓣都炸開,完全的炸開,僵直在極點,撞破了雪崩似的千萬通鼓。
它們一徑得朝向那裡。
已經完全的黑了。
沒有人能看見一樹不得解脫的桃花的黑色。
那裡的身影近了。
還很模糊,還很遠。
一道咯著千思萬緒,咯著血的歎息悠然落下。
恍然,已是一樹的觀音。
耳朵複活了。
把自己吐了出來。骨,肉,皮,還有汗,就這麼拆拆整整,竟也完全了!隻是不會動。
耳朵聽住腳陷在雪地的聲音,盤算著距離,眼睛卻已經退了紅腫,渺渺茫茫地望見大概的影子。
那道人影身上殘碎著染血的戎衣,胸前圍護著血跡斑斑的鐵甲。
甲胄極新,沒有被蒙上血色的邊緣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他微弓著身子,一步一腳地向桃林走來。
走得極穩,陷得極深。
一手持著符樣的物什,另一手抱住什麼,挨著方寸,不很分明。
他的頭發灰白敗落,能看出是草草剪就的,然而又很長了,隨意披著,既不攏,也不束,就這麼隨著呼吸微微搖顫,仿佛絕不會張狂舞起得那麼沉靜的樣子。
一步一腳,留下了一串長長而清晰的足印,穩穩當當,也不見汗。
他就這麼走近了桃林,在高枝的梵唱與晌晴的照耀裡,消失在了桃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