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嗎。”
“……確定。”
光翎的臉色終於好看了點兒。“那就好。”
“八萬年的幽暮潛行者,”想想總覺得不真實,他仰起頭,輕輕歎了一口氣,“竟然成為了我的魂環。”
“事實上,應該遠不止八萬年。”烏鴉道。
“八萬年隻不過是修為而已,看沼澤麵積和密林深度,我們遇到的這隻,實際壽數可能遠不止這些。”
“這又是什麼說法,”光翎皺起眉,“魂獸的年限和修為不是一致的麼?”
“大多數情況而已,幽暮潛行者是個例外。”
“例外?”
“嗯,”烏鴉點頭,“傳聞幽暮潛行者曾遭受過神譴,它們的壽命可以延長到時間的儘頭,但修為卻最多隻能達到八萬年。我們碰到的這隻,看沼澤麵積,看體型,起碼已十萬年有餘,若不是吃了修為限製的虧,這種魂獸絕不可能敗在你我手中。”
“神譴?那是什麼。”
“即神罰,可以視之為神的詛咒。”
“神?“光翎眨眼,“那不隻是些瘋瘋癲癲的騙子編出來糊弄人的把戲麼。”
“不可胡言。”烏鴉皺起眉。
光翎輕聲哼了哼,又道:“就算真的有神,這神也一定不是個好神,為什麼要對一整個族群施予詛咒?雖然我討厭這惡心東西,可無論有什麼原因,就因為它們同屬一族就要共同受罰,著實好不講道理。”
這孩子雖已成年,卻仍保持著最樸素純真的善惡觀與價值體係,烏鴉禁不住歎了口氣,耐心與他解釋。
“之所以針對整個族群,是因為幽暮潛行者這種魂獸生來貪婪成性,殘殺異族不說,兄弟相殘,母子互噬也是常事,”他望著光翎由漫不經心到逐漸緊繃的神情,續道,“許久之前,一隻修為八十萬餘年的幽暮潛行者為了一步成神,以人形的姿態吞噬了自己同樣已化形為人的親人和愛人,還有方圓數千裡的全部生靈,千裡沃野,一月之內儘數化為焦土。”
“……”光翎臉上唯餘瞠目結舌。
烏鴉扶著胸口,喘了一口氣,無視光翎讓他休息的示意,接著道:“所以我始終認為,魂獸就是魂獸,即便它們化形為人,模仿著人類的樣子,聲音、生活方式,可骨子裡到底還是魂獸。在成人之前,它們早已以魂獸的姿態生活了至少十萬年,這十萬年中積累下來的牢不可破的的生活習性、道德觀念、思維模式,不是成人之後的短短數十年時光就可以改變的。所謂的化為人,與其用‘化’字形容,不如說它們披了一張人皮更準確些。”
“數千裡的地域被用作了屠宰場,本應生機豐饒的世界成了一片徹底的死地。花木凋零,鳥獸成灰,惡泥橫行,即便當時的神之代行者出手,將那隻幽暮潛行者成功誅殺,整整三百年,那地方也未曾再出現過活物的蹤跡。”
“人皮獸骨,不過如此。”
烏鴉描述得很切實,很平淡,輕而易舉便勾勒出了一副染血的慘烈畫卷。光翎被震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所以……”
“所以算上以前的舊賬,整個族群都受到了懲戒。神降下神罰,令它們的修為永世不得超過八萬年。”
“那麼,”光翎喃喃道,“做出這一切的,是什麼樣的神?”
……
仿佛開啟了天國的大門。
陽光變得強烈了。燦金的、散射著細細五色的光線穿雲而下,打到烏鴉身上,映得他黑袍滾邊的金紋璨然發亮。
每當光翎回想起這天,總還能記起他的聲音。
莊重,肅穆,像是祭壇之上響起的鐘鳴,嗡嗡然蕩到耳裡,震得神經發麻。
他說,那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神。
“背負著最高的神聖意誌,拯救茫茫眾生於阿鼻地獄的,最偉大的神。”
說出這些話的他,似乎與以往不太一樣了。他向來是端正的,嚴厲的,還有偶爾的溫柔,這還是第一次,光翎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可名狀的……
什麼呢。
景仰?向往?尊敬?信賴?
都不是,或者不全是。
他想到了。
這樣的姿態和語氣,應該稱之為……虔誠。
……
“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即將走出森林中層時,烏鴉問。
光翎還沉浸在傳說所帶來的血色震撼中,乍一被他盯著,有些發懵:“……啊?”
“你的魂環和魂技。”
“啊!對哦!我的魂環和魂技!”光翎一拍掌心。初時他擔心著烏鴉,賦環完畢便馬不停蹄趕去為他療傷,剛剛又隻顧著聽他講那些玄奇故事,一時間竟把此行的收獲忘了個一乾二淨。
烏鴉似有無奈之色,光翎見狀,嬉笑兩聲,手架著他,眼睛東張西望:“找個地方給你展示展示?”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望無際的森林,竟連一處空地都無。
“不急,回去再看吧。”烏鴉道。
光翎頓了頓,笑意漸消。
“怎麼了?”
“沒什麼。”他搖頭。
烏鴉拍拍他:“彆的先不管,說說魂技名稱。”
魂技名稱。
這一行如此凶險,幽深黯淡的密林,無處不在的瘴氣、惡臭翻滾的淤泥、枉死其中的枯骨,他二人跋涉其中,險些喪命。
“就叫做——”
這是傳說中的惡泥沼澤,傳說中的終結之地。
“——止境。”
他說。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