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馬車趕到大楊鎮,九郡主付了報酬,車夫獨自駕車原路返回。
九郡主背著包袱準備找個客棧暫時歇歇腳,少年卻直接帶她去買馬。
“現在買馬做什麼?”九郡主想不通,“我們不要在這休息休息嗎?”
趕了一天的路有點累,小鈺都困得快要睡著,伏在她懷中腦袋一點一點的。
少年一臉嚴肅:“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
他甚少如此嚴肅,九郡主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表情不由也凝重起來:“怎、怎麼了?”
少年看著她,沒有說話。
九郡主有點害怕:“嗯,等一下,你先給我個心理準備,你說的那件事嚴不嚴重?”
“非常嚴重。”少年點頭,“一旦出現意外,我們就會分道揚鑣。”
“不行!”九郡主脫口而出,她絕不允許發生這種事。
少年動作一頓,緩緩笑了起來,反倒沒有之前那麼嚴肅了:“原來你這麼不願意和我分開啊?”
“……”
看出他此時的輕鬆,那件事大約沒有他說的那麼可怕,九郡主鬆了口氣,又見他似乎是挺愉快的模樣,頓時沒好氣。
“因為我答應你會帶你遊遍中原,現在我們還沒完全走出邊關,如果這個時候分開,怎麼說都算是我食言,而我做人的原則是——決不食言。”
所以,她一定會親手把小鈺送到她阿娘身邊,也一定會負責帶領少年遊遍這偌大的中原山河。
“究竟什麼事這麼著急,你倒是先說,彆賣關子了。”九郡主惡劣地扯他頭發,“反正除了我,你也找不到第二個聽眾。”
少年彈開她不老實的手,低頭瞄了眼她的腿部掛件小鈺,小鈺很識趣地扭開頭:“小鈺什麼都沒有聽見。”
九郡主摸摸小鈺腦袋。
少年將被她拽亂的頭發整整齊齊順了一遍,這才不緊不慢道:“也不算大事,隻是你也知道我是離家出走的,之前在城裡我偶然發現家裡有人找來了。”
九郡主眨眨眼,這不算大事?被發現他可就該被家裡人捉回去了。
“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頓了頓,她又說,“難怪你今天拉著我這麼早出門,留在那裡很容易被你家裡人發現,確實應當儘早離開。”
既然她已經自己想好了理由,他也就不用胡扯了。
少年微微一笑,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
九郡主道:“那我們現在是要換馬匹往下一個地方趕?是障眼法麼,讓你家裡人以為我們趕了一天路,晚上肯定會留在大楊鎮休息,但其實我們已經去了下一處地方,而這中間耽誤的功夫足夠我們走得更遠。”
她想得可真多,不過這麼想也沒錯。
少年含笑彈了下她腦瓜子,順著她的思路誇讚:“不愧是阿九,聰明。”
九郡主摸摸腦門,抬眼瞧著他,不懷好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家裡人找到你的話,你會不會被他們抓起來揍一頓?”
“你看起來很希望我被揍?”成功將她糊弄過去後,少年懶得再多說,轉身自顧自挑馬。
“才沒有,我是那種會在你倒黴的時候幸災樂禍的人嗎?”九郡主一臉正氣,身形靈活地從一匹棕馬腦袋前繞過去。
“你不是嗎?”少年似笑非笑,將她湊過來看馬的腦袋推回去。
“我是嗎?”
“你不是嗎?”
“我是嗎?!”
少年冷靜地注視著她。
九郡主也冷靜地注視著他。
馬兒忽然打了個噴嚏。
少年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拍拍馬兒不安的腦袋,選擇妥協:“好吧,你不是。”
九郡主對他的妥協表示滿意,他對她的縱容讓她忍不住得寸進尺道:“那你被抓回去之後,你家裡人會如何對你?”
少年想了想,牽著韁繩將馬兒拉過來,隨口道:“大概會哭著求我不要再離家出走。”
九郡主被他逗笑:“正常不是應該先揍你一頓,然後再把你關進小黑屋好好反省麼。”
少年胳膊搭在馬背上,下頜擱至小臂,垂著眼睫好笑地瞧她:“你說的好像很有經驗?”
“當然了,我可是因為離家出走被抓回去好多次的,也被關過很多很多次小黑屋。”九郡主坦蕩蕩道。
少年眸光微微定住,他對她的過去的確不甚了解,除了從說書人那裡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其實並不是中原的小公主,而是京城人人唾棄的昭月郡主。
他突然開口:“阿九,你以前為什麼會離家出走?”
九郡主無所謂道:“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家裡人對我不好呀。”
她看起來對她的過去並不傷心難過,很多時候隻要學會習慣,學會不去期待彆人的好意,就不會難過。
她學著他也想趴在馬背上,但因為沒有他高,沒辦法趴著,隻好將下巴搭在馬鞍上同他對視,烏黑的眼底映出他那張臉,無論看多少遍都會覺得他特彆好看。
麵對著他這張臉,不知怎麼的就產生了淡淡的傾訴欲。
她想了想,選了個比較簡單的開頭:“有一年冬天我在外麵和人打架,當然我也不是主動打人的,是他們先罵我阿娘我才生氣的。
“第二天那小孩的爹娘帶人找上門說要打斷我的腿,王妃……我養母一氣之下便派人將我攆出府,不許我回家。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不知道該如何賺錢養活自己,晚上實在太餓了,沒人給我吃的,我便去路邊跟著乞丐要飯,晚上很冷,那些乞丐人很好,見我一個小孩沒地方去,就讓我跟著他們去破廟蹭地方睡覺。”
因為那次的經曆,她的手每到冬天都會生凍瘡,她從六郡主那薅了不少治凍傷的藥膏,沒用。藥膏這種東西需要持之以恒地使用,而九郡主沒時間保護自己的手,她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
要習武,要賺錢,還要防著有人奉命來暗殺自己。
為了活下去,犧牲一雙手並不算什麼。
說著說著,九郡主不自覺摸了下手指,今年還沒到生凍瘡的時間,如果可以,她也想治好自己的手,畢竟哪個姑娘不希望自己的雙手漂漂亮亮白白淨淨的?
少年抬手將她散落在頰邊的碎發撩至耳後,眼瞼落下一片淺淡的陰影。
她明明貴為郡主,卻時常受人欺辱,甚至還被迫和乞丐討生活,這不正常。那段時間京城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和她有關的事,所以那些人在心中記恨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