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痛嗎?會的。
但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大人們不應該什麼都知道嗎?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不明白,不明白。
大人的世界為什麼讓人這麼討厭。
積攢多天的情緒濃縮到一起,漂亮的綠眼睛裡充滿了不理解和憤怒。
眼見拳頭就要落下來,江戶川亂步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後知後覺地抬起兩隻手手抵擋傷害——
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江戶川亂步睜開眼睛,睜開眼的瞬間翠色的瞳孔收縮如針。
他麵前站著一個人。
年紀比自己大上幾歲,是某個大型集團的管理者,氣色孱弱到快要進夏的季節還要披上外套,身體很差,但有著可以作為絕對底氣的力量,因此才敢這麼突兀的站在他麵前擋著。
少女站在江戶川亂步身前。
明明中年人的體魄比她健壯數倍,但就是硬生生地停在她麵前不敢再進一步。
“你……”
中年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看見那身黑色風衣,渾身冷汗直下。
這個少女、這個少女……!
那名少女眨眨眼,見他沒再敢動手,就優哉遊哉地背著手退了兩步,退到江戶川亂步邊上,和他並排站在一起,然後側過頭看向他。
她在看自己。
江戶川亂步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這個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突然,非常突兀地,沒有任何語言鋪墊的話從少女口中傳出來:“年糕小豆湯怎麼樣?”
江戶川亂步屏住呼吸。
一瞬間千絲萬縷的信息掠過腦海,但江戶川亂步抓中了其中一個結論。
——她認識我。
江戶川亂步驀然笑起來,破涕為笑:“喜歡!”
他說,迅速忘記了剛才遭受的委屈,好像找到了能理解自己的同類朋友一樣揚起大大的笑容,大聲說道:“我還要吃紅豆麻薯!”
少女沒有說話。江戶川亂步看著她蹲下來撿起地上的學生帽,抖掉灰塵,伸出手拍了拍。
再扭頭看來,淺色的眼瞳裡倒映的全是自己的身影,映出雜亂無章的碎發,還有單薄的身形。她笑著,縱容般地伸出手撥開自己額前不聽話的碎發,把帽子壓到自己頭頂上。
——她答應了。
江戶川亂步眼裡的翠色驟然亮起,像清爽的薄荷,沁人心脾。
“喂!你!”
“快給我讓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
暴怒聲並沒有被中途的插曲打斷,反而變得愈發尖銳。
是枝千繪摸摸下巴,她像是沒看見中年人的威脅一樣,傾過身體看了看中年人背後店內:“我的建議是先處理你背後的事情,而不是在這裡對未成年動手動腳。”
她指指店裡沉默的氣氛,若有所指。
“還有很多事情先生需要對一些人解釋,比如你與某位女孩的關係,又比如這樣的關係會不會影響你的生意……我想,浪費太多時間隻會讓事情越來越難處理。”是枝千繪歪頭,在中年人愈發難看的麵色下反問補刀,嫣然一笑:“你也不想街坊鄰裡對你的竊竊私語越來越難聽,是吧?”
中年人麵色青黑地握緊拳頭,放了又舉,反複兩次之後終於是拉不下麵子放下了拳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憤憤地轉身。
事情告一段落。
由此是枝千繪成功領走了野生的江戶川亂步,並應約帶他去吃年糕小豆湯。
然後就迷失在了找店鋪的路上。
忘記了這一茬的是枝千繪:“嗚。”
江戶川亂步怔了一下,看著因為迷路悲憤不已的少女突然開懷大笑起來,少年笑容明媚,發尾都張揚著雀躍,他的笑容越來越誇張,很開心,非常非常開心。
這是江戶川亂步自從父母離世之後踏入這座城市的第一個笑容。
太奇怪了,這個人。
明明對城市規劃了如指掌,居然連城市的路怎麼走都不認識。
笑著笑著,江戶川亂步的目光突然觸及了是枝千繪的側臉,少女眼睫稍長,說話時是溫溫柔柔的笑容,和她的外貌一樣,是櫻花般的柔和。
江戶川亂步頓住了。
……也許。
是因為對方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大人呢?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江戶川亂步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笑聲戛然而止。
他安靜下來了。
像隻溫順幼貓,緊緊靠在比自己稍微大一點的貓貓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好像在思考什麼從沒見過的事情。
是枝千繪對江戶川亂步想法一無所知,她還是選擇了老實問路這一條路。
在她充分發揮社交能力問路的時候,她身後的江戶川亂步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比他高一點,也比他大。
但應該不算大人……吧?
江戶川亂步目測櫻發少女的年紀,內裡內外都沒有到達這個國家的成年及格線。
不是聰明的大人。
是和自己一樣的笨小孩!
江戶川亂步內心小小地歡呼一聲,升起了從未有過的期待。
——朋友。
媽媽提起過這個詞。
但家附近的同年紀小孩的愚蠢太難以容忍了,就算自己和他們一樣都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可那種什麼都要問的小孩讓江戶川亂步實在沒辦法和他們交朋友。
那是不是在大城市裡他能交到一個和自己一樣弱小可憐又普通的朋友呢?
對方比自己年紀大,應該比自己懂得多一點。
而且,這個人也有意收留他。
想到這裡,江戶川亂步原本因為城市漂泊而逐漸黯淡的眼裡有光攀起,一點點的明亮起來。
他按捺住心裡的喜悅乖巧的等在原地,等著是枝千繪問完路線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