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嬤嬤說是,“正是轉運使夫人親自去的,隻是咱們夫人不在了,沒處回話。柳娘雖搶著掌家,到底有頭有臉的勳貴夫人們不拿她當個人,嫡女婚嫁稟報妾室,豈不是轉運使夫人也成了不懂規矩的人了!”
雲畔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親事是上年定下的,她對郡公府那位二郎印象不深,匆匆見過一次麵,隻記得人還算斯文有禮,至於長相怎麼樣,甚至已經想不起來了。自己對這門婚事無可無不可,郡公府要是急,安排好日子,嫁了也就嫁了。要是不急,再等等也無妨,反正看過了阿娘的兩情相悅一場空,婚姻不過是捆綁過日子,沒有那麼多的非卿不可。
她打發潘嬤嬤去了,自己閒來無事照舊製製香,照著古方做墨錠,閨中歲月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
兩日後父親打發人來傳話,說今晚全家一起吃個飯吧。雲畔知道,必定是郡公府有回應了,她在這個家的時日應當也不多了。
從屋裡走出來,站在廊下向東看,那裡是阿娘曾經居住過的院子,離得很近,能看見青黑的屋脊和簷角。
正是太陽要下山的時候,天地浸沒在一片浩大的輝煌裡,忽見一朵蒲公英越過院牆,乘著金芒飛到她麵前。她伸手去接,底部淚滴狀的薄梗降落在她指縫裡,細細的絨傘細細地顫動。她小心翼翼托住,手腕上青色的脈絡,在落日餘暉下也泛出溫暖的橘紅來。
檎丹打趣,“娘子小時候就愛玩這個,如今大了還是這樣。”
雲畔吹了口氣,把它吹遠了,豔羨地說:“人要是能像它那樣多好,借著長風一去千裡,然後落地生根,來年長出新苗來。”
總是少女的惆悵罷了,檎丹遞了團扇給她,複攙她下台階。今晚的筵席設在廊亭裡,穿過長長的木作廊廡,老遠就見廊亭兩腋放了竹簾,亭子頂上高掛起了紗燈。柳氏屋裡的都已經到了,最小的男丁江覓今年才六歲,正跪在坐墩上,抓盤裡的果子吃。
柳氏見她來,臉上堆起了笑,掖著手絹說:“娘子先坐會兒,已經去請你爹爹了。”
雲畔很不喜歡她常拿“你爹爹”來稱呼家主,大有刻意攀附,拔高自己的意思。這些年柳氏雖在開國侯府見識了不少,但骨子裡總有一種見縫插針的市儈,這毛病任是爹爹再寵愛,也治不好她。
乳娘忙把小郎君抱下來,往前推了推,“叫長姐。”
江覓不愛叫人,你越推他,他越是往後縮,然後翻著一雙下三白眼,仿佛永遠有人欠他兩個銅錢似的。
雲畔調開了視線,懶於和個小孩子計較。雪畔雖然不情願,還是和雨畔一齊叫了聲“大姐姐”。
江珩不多會兒就來了,大家紛紛向他行禮,前幾天的爭執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鬆散地負著兩條胳膊,抬了抬下巴,“都坐,都坐。”
雲畔和雪畔、雨畔落了座,連江覓都有自己的位置,唯獨柳氏站在一旁幫著婢女上菜。妾的地位本就是這樣,不管在自己小院裡如何得寵,場麵上不和家主同桌,所生的子女是主,她依舊是個奴。
江珩瞥著柳氏的裙角,明明是刻意抬舉,卻要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低頭舉著筷子說:“你也坐下吧。”
柳氏臉上有些猶豫,謹慎地看了雲畔一眼,雲畔不好駁父親的麵子,便鬆口道:“姨娘坐吧,反正沒有外人。”
沒有外人可以將就,有了外人自然就得遵禮。柳氏聽得出她話裡的意思,這嫡庶有彆的年月,自己在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麵前也得俯首帖耳。
江珩對席麵上的氛圍尚算滿意,揚著笑臉說:“郡公府上遣長史來商議巳巳的婚事了,說李家二郎今年春考中了進士,不日就要入朝為官,要是趁此把婚事辦了,可算是雙喜臨門,我聽後很歡喜。李家是皇親國戚,大郎在禮部任郎中,將來二郎入仕,前途不必憂心。現在想來,你阿娘確實為你謀劃了個好前程,外頭時興榜下捉貴婿,咱們預先定下,倒可不慌不忙了。”
柳氏聽後,笑著稱道:“早就聽說李二郎能文能武,不想今年一舉中了進士,果然還是女君眼光獨到。”複又問江珩,“日子好不好,大有說法,郡公府可看定了?”
江珩道:“定在六月初二,還有二十來日。”
柳氏臉上神情又變得忡忡,“這也太急了些,哪裡來得及籌備。”
雪畔簡直有些恨她母親這種不必要的奉承,“姨娘多慮了,郡公府迎親都來得及,爹爹是嫁女,怎麼就來不及?”
雨畔的反應總比彆人慢一點,好像到現在才回過神來,訝然望向雲畔,“大姐姐,你要嫁人了?”
雲畔對她並不厭惡,隻是淡然笑了笑。
柳氏一直仔細留意雲畔的反應,見她不顯得反感,心裡的大石頭放了下來,便蹙眉笑著,無限悵惘地說:“我是怕籌備不周,委屈了娘子。可惜女君仙遊,家裡沒個能同他們商議的人,這麼大的事,隻好全憑他們的意思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