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在這場地動下,損失不算慘重,不過塌了兩個馬棚,倒了一排家仆的下處,其餘房舍除了披繡院,都還好好的。
說來真是巧,怎麼偏偏披繡院震塌了一角,那個叫木香的女使當時沒能跑出屋子,壓在底下了。柳氏命人把她刨出來的時候,那張臉真是血肉模糊,可她望著望著,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命仆婦給木香換上了雲畔的衣服。
小娘子在地動中喪身了,那麼外麵自稱江雲畔的人都是假貨,絕不能讓她進門。這麼多年來柳氏忌憚縣主,忌憚那位嫡女,怕的是什麼,就是怕她們手上握住的那張字據。有了它,她們想發賣她,都是輕而易舉的事。現在雲畔回不來,這披繡院就可以任她翻找,隻要找到那張文書,一切就能翻篇了。
有時候她也怨怪自己,怪當初年輕冒進,思慮得沒有那麼周全。滿以為先進了府,接下來一切都好料理,誰知漁陽縣主是個捂不熱的石頭,任她後來想儘辦法討好,也沒能把那張籍文騙出來。
如今自己算在侯府站穩腳跟了,可隻要那張籍文還在,自己一輩子都是奴婢,一輩子翻不了身。這回是老天可憐她,給了她一個機會,如果不趁機利用,豈不是辜負了老天的美意!
雪畔雖也在儘力翻找,但找了半天全是無用功。她掂著幾張紙晃了晃,“就找見些礬引,還有二十兩銀票。堂堂的侯府嫡女隻有這點身家,說出去也沒人信。”
柳氏瞥了她一眼,“再找。”
雪畔嘟了嘟嘴,發現自己其實從來都不了解母親。
早前她一直覺得阿娘雌懦,仿佛這永安侯府人人都能踩她一腳,縣主死後,她還要接著奉承江雲畔。可這回,阿娘的做法讓她刮目相看,她才知道阿娘一直以來都在扮豬吃老虎,柔弱的外表下,原來藏著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饕餮。
隻是雪畔對她的做法,還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拿一個死了的女使冒充她,真的有用嗎?萬一她投奔相識的府第替她作證,那怎麼辦?退一萬步,她要是去上京找到爹爹,阿娘的計劃不是落空了嗎?”
柳氏手上一刻也沒停,把屜子裡的東西抖落了滿地,一麵道:“冒充也隻在一時,除非她果真死了,否則瞞不住。我隻要這一時,一夜也好,兩夜也好……”她抬起頭,唇角浮起一個譏誚的笑,“如今滿城亂成了一鍋粥,家家自顧不暇,哪裡有人這時候願意插手彆人的家務。沒人收留她,世家嫡女流落在外幾日幾夜,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還有她的好處?且不說她會不會遇見強梁被人擄走,就算找見你爹爹,平安回來了,走失幾日名聲也臭了。可著這幽州地界上問,誰家敢聘這樣不明不白的女子?橫豎她這一輩子毀了,往後自然沒臉拿捏我。”
雪畔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竟有這麼深的算計在裡頭。
“既然如此,倒不如乾脆把她殺了乾淨。”
柳氏嚇了一跳,“殺了?你去殺麼?”
雪畔果然訕訕不說話了。
柳氏調開了視線,雖說女兒是自己生的,可有時還是覺得她一根筋了些。
“縣主才死,所生的嫡女又死了,將來就算你爹爹把我扶正,你們姐弟也會招人詬病,休想覓得好姻緣。再說她今日去了繁花宴,多少人見過她,要是有誰認真計較起來,畢竟一條人命,咱們吃罪不起。隻有這個法子最好,到時候可說女使偷穿了她的衣裳,我認錯了人,即便有疏漏,刑律上可沒有因這個入罪的。就讓她在外頭落魄幾日,也好讓她知道我的厲害,有了這回,她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讓她再在我跟前擺侯府嫡女的款兒!”
雪畔笑了,“阿娘果然有成算。”
好歹也是個誇獎,柳氏嗤笑了聲,“就是不為我自己,也要為你們謀劃個前程。近身伺候她的幾個仆婦,我已經尋了由頭,讓人送到莊子上去了。剩下那個沉香,讓她在我屋裡使喚,出不了亂子。”
可這籍文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問了沉香,連她都不知道,隻說自己服侍小娘子穿戴,彆的一概不過問。
雪畔有些氣餒了,回身問那兩個仆婦,“找到沒有?”
兩個仆婦紛紛搖頭。環顧左右,隻差把披繡院翻個底朝天了,卻什麼都不曾找到,難道真要挖地三尺,推翻磚牆才行嗎?
雪畔氣得丟了手,“算了,不找了,說不定被屋頂壓壞,被雨水泡爛了。反正她回來也成了沒毛的鳳凰,量她翻不出浪花來。”
話雖這麼說,終歸不放心,要是能找見籍文親手毀了,也就給了往昔提心吊膽的歲月一個交代了。
“彆不是把東西存在彆處了吧……”柳氏看著滿地散落的物件,不由感到灰心。果然是縣主教出來的女兒,竟時刻提防著家裡人。既然不在這屋裡,必定是藏在外頭了。忽然想起剛才門上新換的小廝進來回過了話,忙轉身給廊下的心腹嬤嬤示下,“快上前頭瞧瞧人還在不在。”
嬤嬤道是,卻站住了腳沒挪步,遲疑地問,“要是在,這就請進來?”
請進來,那這屋裡一團亂,她還不把天捅個窟窿!且謀劃得好好的事,輕易就能達到預期的效果,何苦這時候拆自己的台。
柳氏斜了她一眼,“我哪裡是這個意思!我料她進不得門,還會想彆的法子,你打發個人跟著她,看看她往哪裡去,見了什麼人。”
嬤嬤應了,打傘疾步往角門上去,又繞個大圈子,遠遠站在屋角往前門看。可是看了半天,透過瀟瀟的雨幕,隻看見門禁森然壁立,廊下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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