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著說:“某是魏國公府長史,那日小娘子入上京,還是我們公爺遣人護送的。”
雲畔這才明白過來,忙向這位長史納了個福道:“我受公爺相助,一直沒有機會向公爺道謝,今日可巧遇上長史,還請長史替我向公爺傳句話,感謝他那日的援手。”
長史說是,“我一定替小娘子把話傳到。那天正是幽州受災最緊急的當口,公爺命人護送娘子,也不知那兩名效用是否安全將娘子送達。今日我奉命來問舒國公及夫人安,順道瞧瞧娘子,見娘子一切都好,我也可向我們公爺複命了。”
雲畔再三道了謝,和向序一起把人送到門上,待那位長史上馬去遠了,向序才道:“魏國公特意派人來詢問,八成是得知侯府正給你辦喪事呢。”
雲畔歎了口氣,“我不露麵,柳氏的戲就得一直唱下去。”
向序那麼溫和的脾氣,這回也有些忍不住了,蹙眉道:“世上怎麼會有認不出自己親骨肉的人,妾室說什麼都信,想來姨母生前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是啊,那種委屈是鈍刀子割肉,區區的妾室未必敢明刀明槍叫板,所有的失望都來自於家主。男人不問情由地護著妾室,對正室來說是多大的傷害,爹爹好像從來都沒有反省過。這世道總是這樣,女人再尊貴的出身也不免出嫁從夫,像向序這樣能說句公道話的,已屬鳳毛麟角了。
“算了,不去說他了。”向序朝閥閱邊停著的馬車指了指,“走吧。”
檎丹攙著雲畔上車,公侯府邸的車一般都是寬綽且精美的,夏季換上雕花鏤空的車圍,門窗都放著金絲竹簾。坐在車內,簾子卷起半幅來,外麵的人看車內影影綽綽,車內人看外麵卻一覽無餘。
“去南橋瓦市。”向序登車在對麵坐定,偏身吩咐駕車的小廝。複又告訴雲畔,“上京瓦市有四處,數南橋的最繁華,那裡食肆遍布,新奇的玩意兒也多,去過南橋,其餘三處就沒什麼稀罕的了。”
雲畔笑著頷首,“今天耽誤大哥哥做學問了。”
向序是端方君子,笑起來很有自矜的味道,撫著兩膝正襟危坐,一麵說:“學問天天做,我也難得出來走走,說是陪你逛瓦市,其實是我自己想散散心。”
這樣就解了雲畔的歉意,認真說,雲畔還沒見過比他更知體貼的男子,可見公府上的教養是極好的。
轉頭看看外麵,一派熱鬨景象,雲畔不無遺憾道:“可惜表姐不肯挪動,要不然這樣的天氣,坐著馬車出遊正好。”
提起妹妹,向序也拿她沒辦法,“我曾經邀過她好幾回,想讓她出門踏青,看看外麵的景致,她都回絕了。其實人各有誌,她要是實在不肯走出園子,隻要她過得高興,又何必勉強她。”
向序的寬容,是源於對妹妹的關愛,但他不懂得閨中也有傾軋。雲畔不便插嘴人家的家務,隻道:“姨母很擔心她。”
向序輕籲了口氣,“是因為和魏國公的婚事。”
這是個無解的局,親事定下了,早晚有迎娶的一天。魏國公今天派府上長史登門,即便沒有催婚的意思,也會讓人生出警醒之心。還是親事定得太早,舒國公府騎虎難下,魏國公府未必沒有反悔的意思。至於李家為什麼也不急著辦親事,大概是因為魏國公常年病弱的緣故吧。
這種千頭萬緒的事,細想起來也是折磨,向序不大願意多做考慮,這時馬車正好經過金梁橋下劉樓,他叫小廝停住,自己跳下了車,隔簾對雲畔道:“劉樓的蜜浮酥柰花做得最好,你等一等,我去給你買來。”
他提著袍角,往酒樓門上去了,門內的酒博士老遠就迎上前,深深作了一揖,“大公子來了……”
檎丹望著向序的背影喃喃:“娘子要是也有這麼一位哥哥撐腰,那該多好!”
雲畔倒沒有那麼多的感慨,安然道:“阿娘在的時候,我也和梅表姐一樣滋潤,如今走到窄處,幸虧還有姨母幫襯我,運氣也不算壞。”
她不是那種自怨自艾的人,除了那天見到姨母哭訴了一番,到今天沒有再為那件事流過眼淚。侯府辦喪事了,看來爹爹並未發現躺在棺材裡的不是她,她在侯府上下眼裡已經死了。說不難過是假的,可難過又有什麼用,唯一可慶幸的是自己還有些錢財,將來不便在公爵府上久住了,也可以想辦法安排自己。
“等梅表姐出閣,我們就在那片街市上買下一處房舍吧。”她朝窗外指了指,笑著說,“離瓦市近,買好吃的方便,前麵還有武侯鋪,整天都有武侯巡街,不怕被人欺負。”
檎丹耷拉著眉毛苦笑,“娘子要自立門戶,哪裡那麼容易,除非找到個能撐起家業的郎子。”
這頭正說著,向序帶領酒博士把食盒端到了車前。酒博士揭開竹篾蓋子,從裡麵捧出兩個盞來,笑著說:“這是我們劉樓最拿手的小食,請娘子嘗嘗。”
檎丹上前接應,小心翼翼送到雲畔手裡,因為有冰渥著,青瓷盤涼氣四溢。清透的蜜糖像凝結的琥珀,靜靜鋪陳在盤底,上麵點綴著用酥油做成的山巒和茉莉花,美得好像一幅畫。
雲畔對吃食永遠滿含虔誠,仔細捧著,笑得眉眼彎彎,“上京的小食果然比幽州的更精致啊,不光解饞,連眼睛都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