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賭晏寒來答應。
下一刻,耳邊響起少年微啞的喉音:“江承宇是何人,何等修為,江府在何處?”
賭贏了。
謝星搖鬆下握緊的拳,聽溫泊雪好奇道:“你不知道江承宇?”
——他要是把謝星搖當作接近目標,怎會沒聽說過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隻狐妖?
“我昨日來的連喜鎮。”
晏寒來挑眉,眼中破天荒露出幾分少年氣的茫然:“他是什麼大人物?”
溫泊雪若有所思,飛快看了看謝星搖。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述一遍,晏寒來安安靜靜聽,末了應聲:“何時動手。”
溫泊雪一喜:“既然晏公子已能行動,不如和我們一起住去江府,靜候時機。”
他們嘮叨這麼一會兒,被晏寒來端在手裡的那個瓷碗,估計快要涼了。
謝星搖心有所感,默默瞧他一眼。
他五官深邃,手中湯藥升出細細白煙。白氣上湧,好似濃墨重彩的畫卷被水浸透,暈開朦朧而柔和的一丁點兒乖馴。
晏寒來也意識到這一點,淡聲開口:“我去房中拿些東西。”
他說完便要轉身離去,溫泊雪好心提醒:“晏公子,不如在這裡把藥喝完,端著碗多不方便……晏公子!”
*
晏寒來走在醫館的長廊上。
這條回廊連通主廳與客房,中間隔了一處寂靜小院。時值早春三月,院中野花簇簇開放,濃鬱草色宛如融化的顏料,仿佛能浸透整個春天。
身上的傷口雖未痊愈,好在已能行動自如,他對疼痛習以為常,甚至百無聊賴,用力按了按腹部被撕裂的皮肉。
想到還要將手裡的藥喝下,晏寒來不耐煩地加重力道。
長廊右側鳥語花香,他聽見風聲,鳥聲,街上的吆喝聲。
還有一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多年練就的本能刹間爆發,晏寒來轉身,拔刀。
當小刀橫上那人脖頸,他手中湯藥未灑落一滴。
看清來人模樣,少年麵色更冷。
“晏公子。”
謝星搖乖乖立在原地:“好快的身手,厲害。”
被這把小刀架過脖子的妖魔不在少數,無一不是目露驚恐、連聲求饒。
她倒好,非但沒後退半步,反而朝他笑了笑。
晏寒來麵色不改:“謝姑娘身法輕巧,同樣高超。”
謝星搖自動無視話裡的諷刺,目光向下,見到那個仍盛著藥的瓷碗:“晏公子,這藥還沒喝呀?”
一看晏寒來的神態,她就知道自己沒猜錯。
這人怕苦,喝藥前總得猶猶豫豫,之所以端著藥回房,是為了不在他們麵前露怯。
身為一個毀天滅地的大反派,對著苦藥皺眉頭的確有損自尊。
晏寒來不願多做糾纏,正要收回小刀,卻聽她似笑非笑道:“晏公子,喝藥的時候不妨加些糖和蜂蜜,滋味會好受許多。”
出於幼稚的、暗暗較勁的賭氣,他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接下來的話沒來得及出口,謝星搖微微一愣。
——身前那人陡然仰頭,當著她的麵一口喝完湯藥,許是覺得太苦,眸色更暗幾分,長睫簌簌一動。
即便到了此刻,晏寒來仍不忘出言諷刺:“謝姑娘不如多多關心自己,一味研究除塵訣和疾行咒,下次出事,保不準還能不能為人所救。”
謝星搖揚眉:“晏公子救我於危難之中,關心你,是我應該做的。”
任誰都能聽出這段話裡的陰陽怪氣,少年唇角勾出冷笑:“謝姑娘不是不願與虎謀皮麼?”
許是極少受到誇讚的緣故,晏寒來似乎很受不了旁人誇他。
謝星搖覺得有趣,低頭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尖冷光。
旋即是一刹的沉默。
他們立於長廊之上,一邊是瓦片暈開的烏黑,另一邊是濃烈而純粹的青,兩種色彩交融出截然相反的光與影,鋪天蓋地叫人窒息。
氣氛壓抑到極致,她沒說話,右手一動。
這是個毫無預兆的動作,晏寒來習慣性握緊刀柄。
而謝星搖抬手,亮出一個錦囊般的粉色小袋。
袋子被撐得鼓鼓囊囊,因她的動作晃蕩不休,像不停滾來滾去的圓球——
咕嚕咕嚕,滾到他刀尖上。
“我們不久前路過一家糖鋪,進去嘗了嘗,味道不錯。”
心尖微妙一跳,晏寒來沒開口。
“若是畏苦,不妨試試這個。”
謝星搖抬頭與他對視,陽光融進漆黑雙眼,如有蜂蜜在悄然融化。
她說著後退一步,笑裡多出點兒調侃的戲謔:“就算是老虎,說不定也會喜歡。”
古怪,無法理解,陰晴不定。
紅衣翩躚躍動,複而轉身離開。
似是想到什麼,謝星搖側過腦袋:“多謝你救我。”
……不可理喻。
直到緋紅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晏寒來這才抬起手腕,惹得那團圓球隨之一動。
這把刀屠殺過無數妖邪,沾染過鮮血、欲望、憎恨與數不儘的臟汙,此刻卻掛著圓鼓鼓的錦囊,未染雜塵,透出乾淨薄粉。
一抹刀尖上的甜糖,格格不入,又恰到好處。
*
送出去了。
離開長廊,謝星搖暗暗鬆一口氣。
她仔細想過,無論晏寒來出於何種目的,都的確救了自己一命。
救人後隻得來幾句冷嘲熱諷,未免可憐兮兮。
既然他不喜喝藥,那便送上解苦的糖。
她本打算好言好語,沒成想被晏寒來那樣一懟,心中不服輸的勁頭又湧了上來。
應該……在氣勢上把他唬住了吧。
那股陰沉沉的壓迫感仍未散去,謝星搖蹙眉,側過視線。
長廊中腳步響起,晏寒來推門而出。
他手裡沒拿錦囊,不知將它放在了什麼地方。
這個角色在原文中和甜糖沾不上邊,瞧不出他的好惡。謝星搖心有好奇,傳音入密:“糖你吃了嗎?是桂花味的。”
少年淡淡瞥她:“我不喜甜食。”
意料之中的回答。
身為一個正兒八經的反派角色,倘若既怕苦又愛吃糖,不如去糖罐子裡當個吉祥物。
謝星搖莫名有些喪氣,低低應一聲“哦”。
溫泊雪見他現身,同樣飛快抬頭。
既然還沒撕破臉,晏寒來就算是他們的半個隊友。他估摸著要和新隊友處好關係,奈何一向嘴笨,思忖半晌左右看看,靈光乍現。
溫泊雪一拍腦門:“晏公子用熏香嗎?身上好像有股香味兒!”
晏寒來腳步頓住。
與此同時,白衣青年憨厚的笑聲清晰又響亮:“——還是桂花味的,真好聞!”
哦豁。
謝星搖若有所思眯起雙眼,嘴角不由自主往上一翹。
短暫的沉寂後,紅裙向前靠近一步。
晏寒來神色如常,唯獨動了動脖頸,彆開臉不去看她。
她似乎還認真嗅了幾下。
“喂。”
謝星搖身形一動,湊到他跟前:“真有香味……這麼濃,你不會一下子全吃光了吧?”
晏寒來不願搭理,聽她噙了笑繼續道:“味道怎麼樣?”
晏寒來:……
晏寒來:“平平。”
“平平你還吃這麼多?”
她笑得更歡:“彆不好意思呀,我不會笑話你的。”
這分明就是在笑話。
她好煩。
晏寒來抿唇壓下上湧的熱氣,再一次挪開視線。
偏偏身旁的溫泊雪處在狀況外,睜著雙狗狗眼,毫不掩飾關切之意:“晏公子你覺得熱嗎?臉這樣紅,我帶你出去透透氣。”
謝星搖故意起哄:“有嗎?誰臉紅了?”
老實的溫泊雪老實揚聲:“晏公子——!”
月梵從門外探進腦袋瓜:“什麼!我看看!”
……你們可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