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搖怔住。
“這具身子算不得重要,姑娘若是有意,全盤拿去便是。”
他言罷揚眉,許是見她怔忪,笑意更濃:“我來幫你?”
晏寒來怎麼可能束手就擒,之所以這般回答,定是看出她在撒謊。
挖坑反被埋伏,謝星搖暗暗咬牙:“無聊。”
“原來在謝姑娘看來,‘有趣’便是被你戲耍得團團轉。”
晏寒來好整以暇,冷聲哼笑:“姑娘不妨去學堂住下,尋些八九歲的稚童——他們的頭腦應當與你很是相近。”
冷漠,毒舌,不饒人。
她真是腦子蒙了油,才會在吃到熱騰騰糕點的時候,覺得這人有那麼一丟丟丟好。
“這的確是種小玩具,”她一頓,“你怎麼看出不對勁的?”
倘若當真將魂魄握在手中,不會是那般神態。
她的笑容純然無害,宛若等待惡作劇生效的貓,真正掌握旁人生死之時,不會笑得如此純粹。
這一點他最是明白。
晏寒來沉默片刻,微微啟唇:“紙上那人相貌與我相同、始終保持我曾做過的動作,應當是留下了我當時的影像,僅此而已。”
被他說中了。
謝星搖歎氣認栽:“它叫照相機。你想試一試嗎?”
對方搖頭:“不必,多謝。”
他一向獨來獨往,送餐的任務終於完成,便也不打算逗留於此,很快起身告彆,做出將要回房的姿態。
然而尚未轉身,晏寒來忽地神色凝住。
他很少露出這種警惕的表情,謝星搖本欲出言詢問,手臂卻被人猛然抓緊。
然後是一股毫無征兆的拉力。
他們坐在巨大的槐樹之下,晏寒來隻需一拉,等她反應過來,已然被帶入了樹後的陰影裡,整個人跌坐在角落。
謝星搖摔得悶疼,想要抱怨,卻發不出聲音——
少年人半跪在地,與她隻有咫尺之距,左手修長白皙,沉沉下壓,擋在她唇上。
“莫要出聲。”
他傳音入密:“有外人的氣息……江承宇來了。”
“他身為靈狐,對氣息的感知格外靈敏。你與他既是故交,很容易被察覺。”
晏寒來的語氣聽不出起伏:“離我近些,能遮掩氣息。”
難怪昨日在竹林裡,晏寒來有意擋住她的身形。
謝星搖:“……哦。”
她極快應聲,耳邊傳來噠噠腳步聲響,以及緊隨其後的男音:“妙言!”
正是江承宇。
不知為何,僅僅聽見他的聲線,這具身體便不由自主開始緊張,心跳頻率越來越快,好似木槌一遍遍敲打胸腔。
腳步聲一前一後,應當屬於白妙言與江承宇,倏然之間,後麵那道腳步停了下來。
即便看不見大樹另一邊的情景,謝星搖仍能想象到他的眼神,冰冷刺骨、滿含瘋狂凶戾,正如上回在竹林外,江承宇向她投來的目光一樣。
靈狐的感知力何其敏銳,他定是品出了不對勁。
四周寂靜,壓抑得能聽見枝葉晃動的聲音。屬於江承宇的腳步向他們所在的方向緩緩邁開,謝星搖屏住呼吸。
然後聽見咚咚一聲心跳。
在腳步響起的須臾,晏寒來忽然靠近。
她的鼻尖差點撞在他胸口上。離得近了,能嗅見一股乾淨的皂香,沒有更多亂七八糟的味道,純然而清冽,泛著微微的冷。
少年寬肩窄腰,頎長高挑的身形好似屏障,此刻毫無保留貼近而來,陌生香氣伴隨著沉甸甸的倒影,幾乎將她壓得窒息。
為了讓氣息消失殆儘,對方甚至伸出手,笨拙將她護住。
太奇怪了。
無論心口還是手掌,對方都沒有真正與她觸碰。二人看上去緊緊相靠,實則隔了毫厘之距,無法觸及形體。
她不敢呼吸,也不敢動。
晏寒來沒說話,喉結卻微微一顫,上下動了動。
謝星搖不動聲色垂下眼睫。
隔著一樹陰影,兩頭皆是迷蒙暗色,風聲倏過,每次枝葉的顫動都猶如掃在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另一邊的腳步聲遲疑半晌,終於不再前行。
謝星搖穩下心神,傳音入密:“你的手,放下來。”
身後的手掌順勢放下,她蹙眉補充:“我嘴、嘴上那隻。”
唇上的冰涼觸感聞聲一動,直到此刻,她才覺察出晏寒來掌心上厚重的繭與疤,有些磨人,更多是莫名的癢。
她討厭這種說不清的感覺,聽他遲疑出聲:“……抱歉。”
晏寒來居然會因為這種事情道歉。
謝星搖心中覺得新奇,恢複與他相處時的一貫語氣,絕不在氣勢上落下風:“沒什麼好道歉的,避險而已。晏公子心跳如此之快,不會從未接近過女子吧?”
少年一頓,很快漠然揚唇,針鋒相對:“謝姑娘結結巴巴,倒也不似很有經驗。”
“誰結巴了。”
謝星搖咬牙:“紅鳳凰粉鳳凰,紅粉鳳凰花鳳凰——我好得很。”
晏寒來沒想過她會用一段繞口令自證清白,先是微微怔住,旋即自喉間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氣音,抿唇揚起嘴角。
晏寒來移走視線,避開她目光。
謝星搖:。
謝星搖傳音:“你是在笑話我對吧。”
識海中短暫一靜,很快響起熟悉的少年音:“謝姑娘目力極佳,明察秋毫。”
他還真是毫不遮掩。
江承宇尚未離開,她不敢有所動作,隻能貼著晏寒來心口稍稍抬眼,望見對方修長側頸上的一縷薄紅。
她想出言諷刺這片緋色,又不知怎麼覺得彆扭,隻得輕哼一聲:“晏公子厚顏無恥,叫人望塵莫及。”
晏寒來:“過獎。”
厚臉皮。
謝星搖嗅著被春風吹散的皂香,在心裡朝他做個鬼臉:遲早比你有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