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緩慢倦怠,在山洞裡悠悠回蕩。
“你應該叫我的。”
裴若生的語氣裡絲毫沒有責怪,卻飽含遺憾與疲乏。
“我知道你是想保護那副骨架,我也明白你天賦高,心裡覺得有把握才這樣做的。但你要明白,為師讓你帶隊,是因為信任你是個穩妥的孩子。”
幾句話下來,裴若生的臉色已然不好,甚至連聲音都虛了不少。
“一副骨架與一條性命,孰輕孰重,你該明白的。”
此話一出,原本還在擔心他身體的常念有些急了,他生怕裴若生誤會他是在兩頭山敖前逞能,正要解釋,卻被打斷了話頭。
“師尊,我不是……”
“你也受了重傷,先回去好好修養吧,彆忘了靜思己過。”
話畢,裴若生便轉身回到了石台,再次入定了。
想解釋的沒解釋完,常念的心裡異常難過。
他的心裡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時而自責時而委屈憤恨。
他恨山敖出現的時機,恨自己的實力不夠強悍,恨那幾個同門太弱,恨……
恨誰呢?
待他走出老遠之後,心底突然出現了一個晦暗的背影。
那是他在心裡端端正正敬奉起來的偶像。
而此時,他卻連在心底裡說出他的名字都不敢。
他不願意恨他。
多年前群獸環伺的夜裡,若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已重新入了輪回。
從這天以後,常念心裡時時覺得,裴若生肯定是討厭自己了。
儘管裴若生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與他多言,不打不罵,不多過問,隻留給他一個淡淡的背影。
一切似乎一如從前,可常念卻沒來由地堅信,裴若生就是不喜歡自己了。
於是他也愈發不敢往裴若生的麵前去湊,直到姬如鎮事發之前,常念挨近他的機會都是屈指可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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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回神的常念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他若有所思地將佩劍插回劍鞘,隨手安置在了床邊。
可心裡的悶痛卻愈發清晰。
——師尊究竟是太相信我,還是壓根就不重視我呢?
原本還在為裴若生多陪自己練了好一會兒劍而開心的常念瞬間悶悶不樂起來。
——師尊究竟是重視我還是厭棄我?
他回想起裴若生對待其他弟子儘心竭力的樣子,再想想前世的種種,不由得失落起來。
說到底,裴若生會一直有新的弟子,而他,也不過隻是其中普通的一個罷了。
那麼,裴若生為了自己而自滅元神,是為了什麼呢?
真的是為了自己嗎?
常念吹滅油燈,躺倒在床上,借著幽幽月光看著房梁發起了呆。
若真是為了自己,那剩下的彆的徒弟呢?他不管了嗎?
不,不會。
常念即便彆的拿不準,可這一點他是相當篤定的。
裴若生根本就不是那種會因為衝動,為了一個徒弟而舍下一眾弟子的人。
常念緊緊閉上雙眼,苦笑一聲,嘲笑自己重生以後偶爾生發的可笑的猜測。
果然……
“師尊是所有弟子的師尊,不是我一個人的……”
常念的喉嚨緊縮,帶上了些許輕微的嗚咽,他忍不住笑了。
“常念,你可真夠自大的。”
夜晚的涼風輕柔,緩緩將常念送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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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樸街道上,行人紛紛,潮濕悶熱的空氣預示著雨水的到來。
常念身著一席煙栗色的常服,十分低調地踏在磚路上,步伐穩健地朝自己下榻的客棧走去。
這姬如鎮是他此次曆練的最後一站,在鎮裡待了好些天,妖邪也已經抓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馬上就可以回暮雲峰見師尊了,常念的心情便十分雀躍,嘴角更是抑製不住地上翹。
行至一處街角,常念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懷疑自己是花了眼,否則怎麼會在這裡看到裴若生的身影?
隻見幾步路開外,一抹井天色的身影背對常念立著。
短短的背魚安安靜靜地垂在當中,如此熟悉。
仿佛是專程在等他一般,那身影一動不動,吸引著常念前去。
“師尊?”
聞言,那身影終於晃動了一下,緩緩轉身過來。
果然是裴若生。
可常念卻心頭一跳,一股寒意橫生。
因為裴若生的神色不善,冷峻非常,這是他極少會展現出來的表情。
即便是格穀山那次,常念也沒見他露出過這樣的神情,而上次見到時,還是因為在化鼓城的捉妖盛會上,暮雲峰的弟子出了傷亡,才令裴若生失去了表麵的和氣。
“師尊您……怎麼來了?”
“常念,我讓你下山來曆練,你便做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