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批紅也爭先恐後湧入眼底,不外乎就是一些點字詞、評韻律的話語。
翻到最後一張,隻有乾乾淨淨的黑色墨水,右下角印著溫玉的章子。
先生終於開口了,他說:“阿玉,盛氣太過。”
對於這連日的暴雨,彆人寫的是憫農、治水。
隻有溫玉,寫朝堂、寫貪腐。
如果隻寫這些,也不過是隱喻罷了,倒也正常。
可這張紙的字裡行間,透著溫玉赤裸裸的鄙棄。
八歲,彆人在這個年紀還是不知世事的時候,溫玉已經得了縣試頭名,卻也仍是小孩心性,見不得一點不公。
先生是惜才的,他語重心長地告誡溫玉:“強弓易折。”
溫玉受教。
她將自己的心思藏得更深了點,沒人再能從她的文字裡看出她的傲慢。
然而,她又確確實實是高傲的。
溫玉理所當然地相信著:無論怎樣,輸的從不會是她。
往下的文字似乎也佐證了她的想法。
【11歲:你換牙了。】
【12歲:你受到江陵知府賞識。】
【13歲:你的詩作名揚。】
【14歲:你在鄉試中榮獲第一。】
溫玉微微垂眼。
鄉試每三年一次,距離最近的一場在明年,也就是她十一歲時。
而她,也確實沒打算參加明年的鄉試。
溫玉自信,卻不愚蠢。
她的傲慢其實並不單單源於天賦才能,她更依仗的應是自己殫精竭慮的謀劃才是。
明年的鄉試她有信心名列前茅,但確實沒把握力壓所有人。
倒不如慢幾年,再掙一個三元。
如若連中六元……
依稀的月光下,溫玉神態分毫未變。
她半耷著雙眼,心道:屆時,即便是史冊也得記下她的名字。
【15歲:你沒有入仕。】
【16歲:皇帝楚長平欲廢丞相。】
看到這裡,溫玉的手指微微顫動。
皇帝果真對世家有了忌憚。
先帝在時,世家活得謹慎。
當今即位,大概難壓他們氣焰了。
光幕上的“欲廢”兩字,用得極曖昧。
是皇帝起了心思還未行動,或是動了,卻沒成功。
她抿唇,心緒萬千。
直到光鏡漸漸出現下一句話。
【17歲:你被同窗舉報,你被發現女兒身,你死了,九族皆受你牽連。】
——什,什麼?
溫玉瞳孔驟然緊縮,錯愕不已。
那一向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彆的神色。
她一直知道,性彆是她仕途的最大阻礙。
可溫玉從沒想過,她會折戟在會試之前。
她的仕途甚至還沒邁出第一步。
而原因僅僅隻有一個。
——她是女人。
她想:她是不服的。
按光鏡的軌跡,她已經連中四元,力壓晉朝半壁書生。
知曉她的性彆之前,他們都誇她是文曲星。
怎麼一旦發現她是女人,就要置她於死地呢?
光幕仍未停止。
【人生總結】
溫玉交疊的雙手用力相握,輕微的疼痛讓她的頭腦越發清晰。
她倒要看看,這光幕能總結出什麼東西?
【體質:5】
【智力:10】
【顏值:10】
【家境:5】
【快樂:2】
最後,中央隻留下短短幾個字。
【姓名:溫玉】
【終年:17】
就這?
溫玉在心中也輕飄飄地給它做了個評價。
——一個不知真假的東西。
怎麼能擾亂她的心神?
溫玉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麵前的光幕顫顫巍巍抖了抖,竟然又開始往外吐字。
恍若牙牙學語的嬰兒般,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總評:少女,你的征途……也許該換一換?】
溫玉:?
她倒也樂意順著這話往下想。
溫玉寧願光鏡顯示的是真實的未來,也不希望它是她的臆想。
畢竟臆想難治,赤裸裸展示在她麵前的未來,卻是個天大的機遇。
如果不做官,她會乾什麼呢?
幾乎不需要思考太久,溫玉就做好了決定。
——做個商人吧。
——成為晉朝首富。
有錢能使鬼推磨。
既然沒權了,錢她總得抓在手裡吧?
百年之後,也讓溫娘子瞧瞧,她舍不得溫玉沾染的家財,於溫玉而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溫玉這般想著,麵前的光幕瞬間清空,竟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滾動。
【人生模擬器】
【開啟】
【0歲:你出生了,是個女孩。你母親決定讓你女扮男裝。】
外麵遙遙傳來更夫的聲音。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是新的一天。
天蒙蒙亮時,按照往日少爺起身的時辰,溫夏早早就候在門外,他敲敲門:“少爺,你起了嗎?”
溫家下人都知道,少爺不喜人貼身伺候。
因而,聽到溫玉應聲後,溫夏才端水進入房內。
他跨過兩道門檻,走入內間,抬頭望去時,溫玉纖細的身影側對著他站在窗前,顯然早已將自己收拾妥當。
跟了溫玉好幾年,溫夏卻依舊被這朦朧的側顏晃了晃眼。
他大跨步走上前,將水盆放在窗前的架子上,退後半步,看著溫玉的身形,心中暗暗發愁:少爺,好像確實消瘦了點。
溫玉拾起掛在盆邊的帕子,卻忽地一頓,喚了他一聲:“溫夏。”
溫夏立刻回神:“少爺,你吩咐。”
溫玉將帕子浸在水中,聽著水流交彙的聲音,她隨口問道:“溫夏,你還記得你家鄉大水是在哪一年嗎?”
“弘昌十三年。”
溫玉擰乾帕子,跟溫夏確認:“呈縣?”
溫夏睜大雙眼。
少爺竟然還記得?
“是!”
他回答的聲音都帶上了些許振奮。
呈縣隻是個近海的小縣城,且不在江陵治下。
弘昌十三年時,呈縣遇大水,淹了好幾個村。
溫夏家遭了這一劫,變得一無所有,生活困難,便將溫夏賣了,想著去做下人好歹也能有口飯吃。
輾轉三年,溫夏被倒手一次,遇上了溫玉。
溫玉瞧他在算賬一事有些許天賦,便將他買了去,給了他溫姓。
聽完溫夏激動的複述,溫玉點點頭:“這樣啊。”
她擦了把臉,將帕子放回。
溫夏端著水盆往外走時,溫玉側頭看了看他的身影。
溫夏大概記不清了,交易時,因為過了兩手,人牙子介紹了溫夏的上一個主家、提了溫夏家鄉的大水,卻並未詳說他家鄉的名字。
可溫玉過目不忘,她記得。
她應是不知溫夏家鄉才對。
溫玉想起昨夜在光幕上見到的文字。
【4歲:呈縣發生洪災。】
也許,她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