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吃食?
沈憐雪有些回不過神來:“我哪裡能賣那些,街麵上要做生意,怎麼也得有一份獨家手藝。”
這是她一貫的認知。
雖說已經離開沈家,跟女兒獨立女戶,獨自在外生存,但沈憐雪因著柔弱怯懦,平日裡從來不去街麵走動。
她每日都是在家、張家漿洗鋪走動,最多是家裡少些油鹽醬醋,去巷子口的醬料店采買些日常所需,輕易不會走出這條甜水巷。
外麵的世界對她來說太陌生,又充滿著說不出的恐懼。
內心深處,她依舊害怕那些高大的男人。
這些話,她不能同女兒說。
沈如意以為母親隻是不太自信,想了想,道:“娘,之前我去找年年哥玩,他給了我一塊據說市麵上都很火熱的芝麻胡餅,說實話,吃起來還沒娘隨手做的芝麻餅香。”
沈憐雪總覺得自己萬事不行,但她一個富家小姐,被趕出來獨立門戶,卻能很快學會做飯這項最需要天分和技藝的手藝。
她隻要看一遍孫九娘的做法,立即就能做出相同菜肴,甚至比孫九娘做得要好得多。
偶爾,孫九娘會多拿些米麵來,讓她侍弄些湯餅、胡餅和飯團,多餘的就留給娘倆,也算是變相讓沈憐雪能賺些手藝錢。
但她畢竟是熟人。
沈憐雪確實對自己沒什麼自信,她沒怎麼嘗過外麵的吃食,往常都隻買酸角發糕之類,不太明白市麵上的東西都是什麼味道,那些千奇百怪的美食,她大多都隻聽過。
便是原來在沈家時,她也從來沒有如意順心過。
沈如意看母親臉上有些恍惚,心裡一下子刺痛起來。
她雖隻活到十二,又從小跟著寡言少語的母親和豁達的師父,對人情世故倒是無師自通,大抵能看懂旁人的心思。
隻不過礙於年齡和眼界,她不懂那些百轉千回到底為何,到底何意,卻也不會忽視母親的情緒。
她是天真的孩童,卻又不隻有天真。
沈如意抱住母親的胳膊,打斷了母親的思緒,她小聲說:“娘,咱們是不是還剩兩樣東西?”
沈憐雪微微一愣,她也不瞞著女兒:“是了,還有你祖母留下的一對銀耳鐺,以及……以及有關你身世的玉佩。”
沈如意沒父親,母女兩個在沈家受儘白眼,寄人籬下時隻能任人唾罵,沈如意從小聽著那些話長大,漸漸曉事之後,她隻問過沈憐雪一次。
“娘,我有父親嗎?”
她那時隻有四歲,什麼都還不懂,心裡都是被人辱罵的委屈。
她已經不記得當時母親是什麼樣的表情,卻清晰記得母親說過的話。
對於女兒的疑惑,沈憐雪沒有隱瞞。
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錯,所以沈憐雪並不為自己的遭遇而埋怨自己,她隻是憐惜女兒要跟她一起遭遇這一切,埋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女兒。
沈憐雪認真跟沈如意說:“團團,你有父親,每個人都有父親,隻是娘並不知道你父親是誰,你父親自己應該也不知道,所以他才沒有出現在你身邊。”
所以他不是不愛你,不是毫無廉恥的登徒子,甚至不是一個壞人。
這些話,隱藏在沈憐雪的話中,她沒有同年幼的女兒明說,可態度卻足夠堅定。
她摟著哭紅了眼睛的女兒,對她道:“團團,雖然你沒有父親,可你有娘,娘跟爹是一樣的。”
那時候的團團年幼、懵懂,卻能感受到母親的傷心,她伸著小短手,努力拍了拍母親的後背:“好,娘親不哭,團團最愛娘親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如意突然意識到,沈憐雪即便是怯懦、柔弱,可她從不怨天尤人,有些悲劇已經鑄成,她也不會去埋怨跟她一樣的無辜者。
她的母親,神佛一樣溫柔,神佛一樣包容。
沈如意緊緊抱著母親的胳膊,低聲說:“娘,團團不在意的,團團想讓娘病好。”
那塊玉佩,在後來實在難以維係的時候,沈憐雪還是拿去當了。
虛無縹緲的親人跟命相比,沈憐雪選擇了後者,沈如意不知道那玉佩後來去處為何,也不知那個“父親”是否知道她的存在,現在的她,隻想跟母親好好活下去。
沈如意想了想,道:“娘,九嬸嬸是個特彆好的人,對吧?”
沈憐雪低頭看她:“是呀。”
沈如意說:“娘,要不把祖母的耳鐺抵給她,能抵一月的房租,還能多抵些銀錢出來,咱們先把你的病治好。”
當年沈憐雪舍不得給自己治病,把耳鐺當了之後也是交了房租、買了木炭,想要好歹把這個冬日挨過去。
但沈如意現在卻改了主意。
八歲離開汴京之後,她許多事都不知道,但七歲到八歲這一年,因沈憐雪病情加重,生活艱難,沈如意後來懷念母親,總把這一段過往翻出來反複去回憶,所以她記得很清晰。
那時候她就想過,如果重新過一回,結局是否依舊悲傷,但這些不過是午夜夢回的執念,最終到底會是什麼結果,誰都不知。
與其把耳鐺當了,還不如直接抵押給孫九娘,至少孫九娘不會惡意壓價,甚至都不需要高價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