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呆愣在母親懷中,她耳邊一片嘈雜,卻似乎什麼都聽不見,隻能聽到母親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那是同她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篤定。
下一刻,她就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男人的尖叫聲:“我的毛驢!”
那人叫著,撲在驢子身上,十分凶惡地喊著。
沈憐雪這時也回過神來,她回頭去看,就看一個穿著圓領窄袖袍的高壯男子正蹲在倒地不起的毛驢身邊,凶神惡煞地看著她。
見她回頭,那男子還齜了齜牙,橫眉倒豎:“你賠我的驢。”
沈憐雪一下子沒回答上來,不遠處的一個青衣男人卻開口:“你這人騎驢衝撞行人在先,我家大人為民除害在後,怎麼卻偏要找弱女子來陪。”
那人口齒伶俐,說話聲音洪亮,沈憐雪母女兩個就忘了那凶惡男子的事,往左邊看過去。
青衣男子穿著短衫長褲,頭戴襆頭,左手持劍。他麵容清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紀,瞧那打扮,似是大戶人家的親隨,身上自有一股氣勢。
在他邊上,有個身穿紫色官服的年輕男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因他背著光,沈如意瞧不清他麵容,隻看一眼就沒有再看。
沈如意立即就明白,那騎驢男子一看騎馬的男人是大官,不敢吭聲,立即就把矛頭對準了她們這樣無權無勢的小民。
那親隨一說話,騎驢男子立即沒剛才那般跋扈,隻哼哧說:“那我的驢也不能白死。”
親隨上前兩步,剛要說話,就聽一道幾好聽的低沉男聲道:“諸於城內街巷及人眾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①
他一開口,那騎驢男人立即渾身一哆嗦,也不敢再非議什麼誰賠驢的事,他惡狠狠瞪了沈憐雪母女一眼,扔了驢在原地不管,自己一溜煙跑了。
沈憐雪這才牽著女兒起身,發現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一吹風身上都要打顫。
那親隨看她們母女兩個都白著臉,脾氣倒是很好,甚至勸慰道:“這位娘子,可無事?”
沈憐雪衝他福了福,道:“謝過郎君,我們母女無事。”
沈憐雪說完,頓了頓衝騎在馬上的官爺道:“謝過大人。”
那大人垂著眼眸,也未看她們二人,隻是低聲對親隨吩咐幾句,親隨就衝母女兩個擺擺手,牽著馬往前行去。
待到這一隊人走了,沈如意才捏了捏母親的手:“娘,你不怕吧。”
她聲音稚嫩,帶著孩童的天真,卻反過來安慰年長的母親。
沈憐雪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小操心鬼。”
她深吸口氣,動了動有些發軟的腿,跟女兒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才向南牌坊街裡麵行去。
南牌坊街上許多茶坊、腳店及香藥鋪,還有許多臨時出攤的鋪席,擺滿了整條市街。
這個時候,正是一日中最熱鬨時。
今日偏巧是十月下旬的休沐,官爺們都不用值差,日子過得顛倒一些,可不就這時候出來尋早食。
雖說比平日裡晚了一個多時辰,但在汴京,便是午夜子時都有腳店行業,這會兒官爺們想要用個早,再簡單不過。
休沐這一日,南牌坊街比往日還要熱鬨些。
沈憐雪領著女兒一路往裡走,她垂著眼眸,隻看腳下那一畝三分地,手裡緊緊牽著女兒,根本不敢往邊上四處看。
這樣熱鬨而雜亂的街市裡,她依舊是害怕的。
隻手裡牽著女兒,讓她心裡多了份做母親的責任,是這份責任支撐著她,離開熟悉的甜水巷,往外麵的鬨事中來。
沈憐雪一路小心躲避著路過的行人們,倒是沈如意四處探看,很快便看到了足有三層樓的餘七郎茶坊。
餘七郎茶坊外麵支著素淨的繡著大大茶字的彩幡,一樓鋪麵前整齊碼放了十來個茶爐,每一個茶爐上麵都煮著大茶壺,正在冒著熱氣。
茶樓裡忙活的茶娘子和茶小二在客人中忙碌,不時添水上果點,忙碌不停,在茶一樓大廳裡,正立著兩個侏儒,跳著侏儒雜戲。
茶客們或是看雜戲,或是吃茶談天,也有鋪展宣紙揮筆寫詩的,各自玩得不亦樂乎。
沈如意指大招牌對沈憐雪道:“娘,咱們到了。”
沈憐雪腳步微頓,她仰起頭,立即就看到了氣派的餘七郎茶坊。
她有些吃驚:“這麼繁榮。”
汴京裡的茶坊總有百十來家,能有這麼大體麵的,大抵也不過十家。
就看鋪中人聲鼎沸的樣子,便也知這裡的茶湯賣得好,人人都喜歡。
沈憐雪不敢進去,她站在門口,踮腳張望,不多時,就看到在人群中忙碌的李麗顏。
李麗顏此時打扮同家中不同,她身上換了一件粉兒衫子,頭上插戴著一支桂花,麵上薄薄上了一層胭脂,笑起來的樣子嫵媚動人。
因著這好皮相,她的茶水賣得極好,客人們都喜歡招呼她來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