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十月末,還有六七日才到十一月初,倒也不急安排度牒的事,如今沈憐雪想的卻是如何讓煎餅賣更多一些。
她道:“一會兒咱們嘗嘗芥辣瓜,大抵能試著做出來。”①
芥辣瓜一打開陶罐,辛辣之味便撲麵而來,沈如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捏著鼻子說:“好嗆。”
沈憐雪對味道很敏感,她取了一小塊出來,先遞給女兒,讓她就著水吃,然後自己再取一塊,放在嘴裡細細品味。
芥辣瓜的味道確實很衝,辛辣之味仿佛帶著氣,直竄鼻尖。
壇子裡除了辛辣之味,也有酸澀氣息,應當加了醋調和,所以最終的味道豐富,辛辣酸爽,很是壓口。
沈憐雪忍著嗆,又細細品了一根,這才算摸清做法。
“明日便去問問香料攤,他們大抵知道如何做芥辣醬,待做得芥辣醬,這芥辣瓜就簡單了。”
她又想了想,呢喃道:“不過,若是佐以煎餅,倒是不用那麼衝,味道淡一些,起了壓口解膩之用,便可。”
如此說著,她就把這一小瓶芥辣瓜放起來,準備下回再做菜湯時用來佐餐。
準備完次日的麵糊,沈憐雪跟女兒早早便睡下。
次日,沈憐雪四更便醒了,經過前頭兩日,她已經沒那麼膽怯,覺得可以自己出攤。
她跟揉著眼睛的女兒道:“團團,今日娘自己去吧,你在家小心些,不要碰爐子,若是餓了,再去尋娘。”
此時已經是深秋,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中午時還好一些,早晚若有寒風,都有些令人瑟縮。
她之前已經給女兒準備好了夾襖和風帽,知道她不會凍著,卻也心疼。
沈如意搖了搖頭,她翻身坐起來,自己穿衣:“不行,團團要跟娘在一起,而且團團想吃湯包。”
睡得早,早上便餓得早,沈憐雪斟酌一番,還是不放心把女兒獨自放在家中,便點了頭:“好,但你得跟娘保證,若是累了就歇,不能勉強。”
母女兩個絮絮叨叨地出了門。
經過前麵兩日,團團煎餅已經略有了些名氣,並非如何引人流連忘返,夜不能寐,而是因其熱乎和舒適,讓人心中難以忘懷。
今日剛一開張,便立即有人過來排隊,還有同沈如意打招呼的:“團團老板,早安。”
沈如意響亮地說:“早!嬸娘叔伯,恭喜發財。”
她這一吆喝,把每個人的瞌睡蟲都嚇跑,饞蟲立即翻湧上來。
食客們笑作一團,都說:“團團老板好神氣,你也恭喜發財。”
沈憐雪讓團團自己數十個錢,跑著去買了一個大人拳頭大的灌湯包,然後回來在攤子前吃。
這會兒過來排隊的都是熟客,也不用沈如意如何吆喝,他們自覺排隊拿餅給錢,一切都井井有條。
汴京的百姓們,都能靠自己過上好日子。
沈憐雪一口氣做了一百多將近兩百個煎餅,再抬頭時已經天光大亮,金烏從雲層裡探出小腦袋,小心翼翼觀察人間。
這時,汴河大街東側的鐘樓突然響了一聲,沈憐雪動了動耳朵,才發覺到了辰時正。
她正要去看還有多少油果子,沈如意就道:“娘,還有二十七根。”
沈憐雪鬆了口氣,趁著這會兒沒什麼客人,對女兒道:“今日比昨日賣得快一些。”
已經有了兩日經驗,會從這裡經過並要上早工的百姓,大抵都會自己算時候過來買煎餅。
五更時人最多,但略等半個時辰之後,人便逐漸變少,左不過等上一盞茶的工夫便能拿到。
因此上工晚或者不需要出門上工的百姓,便都在這時候過來買早食。
今日會賣得比昨日快,是因為經過這兩日營生,喜歡吃煎餅的百姓也會同親朋介紹,加之她連續三日在這裡擺攤,路過的行人經常看到她攤子生意好,便也會過來嘗試。
如此一來,兩百份煎餅不過兩時辰就能賣光。
沈憐雪身體比較弱,這幾年操勞過度,體虛畏寒,加之之前咳症一直不好,夜裡難以安寢,麵色就沒有那麼好。
前兩日,站到最後她自己都受不了,胳膊都要抬不起來,便覺得兩百份到了極限。
今日倒是覺得,還能再多堅持一個時辰。
沈憐雪對女兒道:“那咳嗽藥當真管用。”
她甚至都沒有吃滿十貼,隻吃了三五貼的樣子,就徹底不咳了,就連喉嚨和胸肺都舒服許多,再沒往日的滯澀憋悶,舒暢許多。
沈如意特彆得意:“我就說管用,娘聽我的就是。”
她這神氣的樣子,把等煎餅的食客逗笑:“囡囡,你可是當家的?你娘還要聽你的哩。”
沈如意非常得意:“可不是,我娘就聽我的!”
食客笑成一團,就連沈憐雪臉上都揚了笑,顯得沒有平日裡那般嚴肅。
就在這時,背簍裡的油果兒耗儘,沈如意就大聲招呼:“油果兒沒啦,明日請早哦!”
排在最後的食客聞言就問:“可能到我?”
沈如意抬起頭,就看到一張略顯熟悉的臉。
她低頭算了算,才說:“能。”
很快就排到那人,因是最後一張煎餅,所以後麵也無食客排隊,沈如意就總是忍不住看他臉。
年輕的食客便好奇地問:“囡囡,我臉上可是有什麼不對?”
沈如意搖搖頭,猶豫片刻說:“阿叔救過團團和娘親。”
她顛三倒四說了一下那日在南牌坊街前事,年輕男子才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那日有個狂人騎驢衝事,是我們家大人出手相救。”
年輕男子身穿簡單短衣長褲,腰間係帶,帶上掛劍扣,上麵懸著一把長劍。
他衣著雖然簡單,但身上衣服乾淨,腳上鞋襪也是白潔如新,一看便非凡俗人物。
大抵是女兒同這人說話太多,沈憐雪也不由抬起頭來,往他麵上掃了一眼。
那日她一直抱著女兒背對著眾人,這才看清來者樣貌。
年輕男子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相稍顯清秀,眼尾帶笑,看起來很是和氣。
若是忽略他腰上的長劍和打扮,沈憐雪甚至以為他是個讀書人。
“多謝郎君搭救,”沈憐雪給他加了兩個蛋,把煎餅遞過去,“這是送給郎君的,感謝郎君仗義。”
男子大抵沒想到自己順手搭救還換得一頓早食,他接過煎餅,還是堅持給了錢:“不過順手罷了,當不得謝,我家中有規,不可貪百姓錢財,便白得個蛋吧。”
他說著便把銅錢放到笸籮裡,取了煎餅揚長而去。
沈如意捧著沉甸甸的銅錢笸籮,小聲說:“這個阿叔是個好人。”
沈憐雪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從灶膛邊上取了熱水給她,讓她壓壓風,又從邊上的攤位買了三個胡餅,便同女兒回了家去。
之後幾日,沈憐雪嘗試做出了芥辣瓜,把它們切碎備用,若是有人要加就撒一些,吃不慣的就不放。
她每日的生意也逐漸穩定下來,一早上大約能賣二百五十份,偶爾會早一些收攤,偶爾晚一些,也大約在午時,倒是不耽誤劉二娘家做生意。
漸漸的,團團煎餅小有名氣。
有慕名而來的饕餮食客,有習慣熱騰飯食的老客,也有專為嘗奇特的芥辣瓜煎餅,一邊吃一邊迎風流淚的奇特品味食客。
當然,一開始提議要放芥辣瓜的郎君也如願以償,每次吃就都要加一倍的芥辣瓜,寧肯吃得淚眼汪汪也不罷休。
日子似乎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到了十一月初一,沈憐雪是粗粗一算,已經攢下將近四貫錢。
這比她當時從沈家帶出來的體己都多,那一串串的銅錢沉重厚實,讓她心中安定。
一開始她隻是想擺脫讓自己疲累困頓的漿洗鋪,卻沒想到生意會這般好,食客們的誇獎和人們吃了煎餅之後的笑容,讓沈憐雪內心的膽怯慢慢被驅散。
她發現,自己似乎也沒那麼怕出門,也不會再懼怕陌生的世界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甚至不太會害怕年輕而高大的陌生男子,隻要她不靠近他們,也不讓女兒靠近,她們似乎就很安全。
已經存夠四貫錢,沈憐雪便道:“得去給你九嬸嬸還錢了。”
一說起錢,沈如意立即便道:“娘,已經十一月初一了。”
沈憐雪微微一頓,隨即便反應過來:“你還是想換度牒?”
沈如意正襟危坐,一臉嚴肅:“是,一定要換。”
女兒如此堅決,沈憐雪捏著袖中的銅錢,決定還是順女兒意。
她點點頭,從箱籠下麵取出錦盒,打開了那個已經有些陳舊的荷包。
荷包裡麵,是瑩潤的雙鯉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