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樹木蔥鬱,野花繽紛,鳥雀啾啁,中心的生命之湖和藍天一樣澄淨美麗。凶獸叔叔和姨姨都對他很好很好,就連多數時候都在沉睡的娜娜阿姨也待他很親切,生命之湖怎麼會不好呢?
它是極好極好的,可是他不願再呆在那裡!
千粲抓住碧姬捧著他臉頰的雙腕,通紅的眼眶攢著淚,定定注視著碧姬,眼中是無窮的希冀。哪怕他本人也知道碧姬不可能答應,他仍作出了最後的懇求:“碧姨,我以後再也不隱瞞自己身體情況了。靈魂之力逃出精神海,我會立刻回生命之湖,再也不拖著了。”
“碧姨,我不回生命之湖好不好?我就在內圈好生修煉,絕對不會再隱瞞了。”
他輕輕的懇求著碧姬,努力壓著胸腔裡翻湧的複雜情緒,期冀得到碧姬準許的回答。
碧姬沉默地拭去少年眼角的淚,她清楚千粲所期待的隻有那一個回答。
可是她怎能再放任千粲、任由他拖著自己?
當初千粲三環後,身體素質明顯增強。是她一手蓋過凶獸們不讚同的言論,準許千粲出生命之湖,在內圈活動。當時她覺得小粲一向懂事,現又不必時時拘在她身邊,順著他愛玩的少年心性在內圈修煉也無妨。卻是低估了少年貪玩的心性,竟真被他隱瞞過去,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
“小粲,現在,立即,和我回生命之湖。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你出生命之湖。我再也不準你出湖了。”
怒氣壓製了理智,碧姬一時聲音淩冽,話語的內容更似利刃一般狠狠刺在千粲本就瀕臨崩潰的心尖,最後的懇求被責令拒絕,千粲再也受不了了。
他猛的推開碧姬,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再也攢不住淚水,眼淚大顆大顆的滑落在他臉上。千粲哽咽著,語無倫次甚至帶著些低吼地說。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為什麼總是要為我好……總是要為我好、把我關在生命之湖!我不要你們為我好……我隻知道回到湖裡,那密密麻麻的枯燥就要把我完全覆蓋了……你們隻知道給我講故事、陪我玩媽媽帶來的那些玩意……可是我早就不想聽故事了、早就不想玩那些物件了!”
“至少在內圈裡……我可以和同樣心性的魂獸們去做些有些樂子的事……我知道我清楚的,我其實也並不是在怪你們……你們做的這一些都是為了我,可是我有時候真的很討厭受這些好。我在內圈玩得開心的時候,一邊又很開心、一邊又想起自己是違背了你們的叮囑、背棄了你們的好……這些就像大石一樣狠狠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在內圈其實過得也不是很開心的……但是我真的真的不要回湖裡。”
青穎在精神海裡早已泣不成聲。
千粲頹然的癱坐在地,他想他不該對碧姨說這些的……這些一直壓在心裡、和娘親都沒說過的想法,說出來並不會讓他覺得心裡好受,隻是給關愛自己的人徒增煩惱罷了。
他是很清楚這一點的。這麼多年,在娘親和媽媽麵前、碧姨麵前,他一直將自己心底對外界的渴望隱藏得很好。
金團在紅蓮中哭泣,千粲的精神海餘潮仍未退去,一陣陣的脹痛仍在折磨著千粲的神經感官。但是他並不怨恨這一切產生的原因。
“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和你們說過我其實真的真的很想離開森林。……我也很明白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未獲得軀乾骨和頭骨之前是不可能的、在我未達到魂聖之前是不可能的。我不是在怪你……娘親,我一直覺得我能保護你的靈魂、你能一直在我身邊,是我最最開心的事情。”
“可是我也會忍不住想、忍不住期冀著、幻想著外麵是多麼多麼好……雖然娘親你和我說過許多的……你知道我再次看見小舞,真的好羨慕她,但我又覺得她能入世都是她應得的……在森林裡無窮無儘的十萬年,這是她所耐過的寂寞。我才十一年,為什麼就覺得自己就該出去了,這麼算的話,我其實很占便宜了,我不過隻需要再忍耐幾年,我也能天高任鳥飛。”
【不是這樣算的呀,我的寶貝。是娘親…是我拖累了你。可是如果再來一次,或許我們都會選擇一體雙魂。娘親不願讓蓮生沒有娘親,我自私自利的想陪伴著你長大。】青穎在神海裡無語倫次地說著,怨恨自己當初身死的情緒幾乎將她掩埋。
千粲聽著青穎的言語,突然被一種無法言說的東西擊中了,之前胸腔中的委屈情緒一瀉而出。他想,不管外麵世界有多精彩,如果拿娘親去換,他也是絕不願意的。隻要有娘親、媽媽、碧姨和所有的關愛陪伴,精神海的疼和森林的枯,他都是能克服的。
他張開嘴巴,想和在乎自己的人說些什麼,卻被情緒堵住了嗓子,連腦海裡也無法傾訴。
碧姬看著他這個樣子,其實她方才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口幾度張開,想說這些都不是他的錯,但又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害怕再度刺激到他。
她張開手臂,將千粲抱進懷裡。千粲沒有再推開,肢體接觸不斷傳來溫暖,少年疲憊地靠在女人懷裡。
小時候一樣,碧姬順著他的脊背向下拍撫輕鬆吟唱一段特殊的哼調,是翡翠天鵝族裡的特殊歌曲,是很久前哄小粲入睡的安眠曲。
千粲又陷入了自責的誤區。他想,他們這麼愛我,對我是真真切切的好,自己不該發脾氣,說這些話的。
他從碧姬懷裡探出頭,眼睛通紅嚅嚅的看著她,眼中是全然的依戀和歉意。
碧姬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柔和如沐春風。
“小粲,這段時間我們先回生命之湖好不好?之後精神海發作正常了些,你一樣可以出湖。”
千粲悶悶地點了點頭,碧姬又笑了,她明白千粲這是不在執拗於能否呆在內圈了。
但她又怎會舍得一直將少年拘束在湖中,之前說的不過是氣話罷了。她開口說道:“嗯差不多三個月好不好,是個確定的時間噢。不過小粲要答應碧姨,以後不能再隱瞞姨姨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擔心很擔心小粲。”
千粲看著她關切的眼神,逃避似的埋進她懷裡,不想看見她眼中那狼狽的自己。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我們就回湖裡吧,其實能不能再出來,我也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