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誰不知道,可哪有奴婢抱怨主子的,更何況這主子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哪怕她也心有怨氣,可卻不能牽連自己這一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們。
那湯藥中有安神的成分,不過片刻江寧便昏昏欲睡。
可就在這時,聽見外麵有喧鬨聲傳來,宮女尖利的聲音直直地刺進眾人的耳中:“貴妃娘娘駕到,你們這些奴才也敢阻攔?”
緊接著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實在聽的人厭煩。
江寧的額角跳著疼了起來,鼻間立刻便聞見了一股脂粉味兒,膩得讓人作嘔。
可這濃密刺鼻的香氣中卻又夾雜了一股清香,遺世獨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西陵國進貢來的香料,本應該是專屬皇後的貢品,頂多太妃們能分享一些,卻被孟澤全數賞賜給了安貴妃。
這般逾越之事惹得整個朝堂後宮怨聲載道,江寧也被辱罵不賢,竟讓皇帝寵愛妖妃。
江寧唇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
陛下不會有錯,妖妃世人們則已經罵無可罵,於是便隻能罵她這個皇後,甚至連帶辱罵她已經退隱的母家,曾經聲明赫赫,在百姓中威望極高的鎮國將軍府。
江寧曾經無數次厭惡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卑微,連帶著他的母家也要被抹黑。
若是她沒有想要幫孟澤掌控朝堂而勸說自己的父母退隱,是不是就不會落到如今的境地?
若父母兄長還在豈會,看她如此受辱?
江寧想起父母兄長失望心疼的眼神,忍不住淚流滿麵。
往事不可追,不過都是自作自受罷了。
江寧強撐著身子出現在正殿。
她現在聞不得這樣甜蜜的香粉味道,但也隻能勉強坐直身子,忍著不用帕子去掩鼻子:“不知安貴妃來本宮這裡所為何事?”
她是病中憔悴,又因為思念父母親祖而悲傷,卻不知自己這幅釵環散亂,眼角含淚的樣子能讓人聯想到多少事情。
安芷兒那張如出水芙蓉一般嬌嫩的小臉上揚起一個笑容,掩住眼中的得意,盈盈地向江寧福了福身子:“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長著這樣一張清純漂亮的臉蛋兒,成長於那樣的書香世家,卻有著如蛇蠍一般的心腸,真是知人知麵不心,
“安貴妃請坐吧。”江寧麵上依舊淡淡的,“不知安貴妃這會子前來所為何事?風高雪大,彆傷了貴妃。”再賴到我頭上。
江寧心裡知道她必然是來嘲笑自己的。
這樣的事情往日還少麼,不過是來一次鬨一次罷了。
安芷兒不知道聽沒聽懂他她諷刺。卻立刻梨花帶雨的哭了起來,用來拭淚的雪白手帕上繡著嬌豔的桃花,是一件極好的繡品。
“那蘭花的事情是臣妾的過錯,臣妾不知蘭花對陛下龍體有礙,卻連累了姐姐被陛下責怪,臣妾實在心中有愧啊!臣妾日後一定親自向陛下請罪,洗托姐姐的冤屈。”
江寧沒說話,甚至不在意她這番矯揉造作虛情假意的話語,隻是死死的盯著那手帕。
準確來說是盯著那手帕上麵的粉紅桃花。
她不擅女紅,身邊卻有一位老嬤嬤繡工最好,也是當年幫她趕製嫁衣的人。
前幾日孟澤把這位老嬤嬤借了去,說是要繡些東西,沒想到是給安芷兒秀手帕麼。
花樣還偏偏要選桃花。
想來安芷兒是知道的,說不定自己那些曾經傾心犯傻過的往事也被二人在床榻之間當笑話一樣講過,不然安芷兒又怎麼會知道要拿這個東西來刺激自己呢?
江寧心底翻滾上一陣陣疼痛,再也沒心思陪安芷兒虛以為蛇,隻是硬邦邦的道:“不必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安貴妃隻要好好伺候皇上就行了。安貴妃若無其他事便退下吧。”
安芷兒看著江寧高高在上的敷衍她的樣子心中更加憤恨,卻沒有如往日一般胡攪蠻纏,而是乖巧的退下了。
江寧看著她今天這個老實的態度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妙,但卻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隻是她實在頭痛,也沒心思再想那麼多,便在春雨的服侍下睡下了。
也正因此,她並不知道安芷兒剛出了她們鳳儀宮的大門便在不到百米處的雪上滑了一跤,摔了腿。
***
江寧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睡眠不好了,她素來多夢,哪怕點了安神香也無用。
太醫說她憂思過重,要她放下心中憂慮,好好將養著自己。可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的。
隻要孩身在這後位,怎麼可能有安穩的一天?
何況江寧不受寵,每天都會有無數人千方百計的想要刺激她,讓她瘋了或者乾脆死了好,把這個位置讓出來。
大概就連孟澤也是這麼想的吧。
江寧的雙眸緊閉著,眼角卻滑下一滴淚,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年少初遇時孟澤身姿挺拔的樣子;
兩人第一次同遊是孟澤紅著臉遞給她自己親手打磨的玉簪的樣子;
元宵節上孟澤彎著眼睛遞給她一盞兔子燈,溫聲說心悅她時候;
桃花樹下孟澤紅著臉彎著眼睛,跟她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樣子;
洞房花燭夜孟澤緊緊把她抱在懷裡叫娘子的樣子……
那隻粗糙的玉簪至今還在她的枕下,時不時就要拿出來把玩一番,她的每一件衣服幾乎都在暗處繡了桃花紋飾。
而那個對她傾訴真心的少年郎卻已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牽著安芷兒的手來到她麵前說要封為貴妃時滿臉心虛的孟澤;
在她被安芷兒陷害落水時毫不猶豫去救安芷兒的孟澤;
安芷兒假摔在她的宮殿內大怒讓她禁足的孟澤;
還有一臉冷漠告訴她不要妄想不屬於自己東西的孟澤……
可能那從來都隻是南柯一夢,不過做戲罷了,當真的從始至終都隻有她一個人。
江寧從未這麼清楚的意識到,眼前人已非彼時人。
再糾纏下去,空留的隻能是失望。
***
江寧睡覺很輕,屋內一向是不由人的,哪怕是她最親近的婢女。
內務府總是欺軟怕硬的,江寧不受寵,宮女們每次去內務府領東西總要備好一頓奚落不說,炭火質量也不算好,隻能在角落裡燃著,防止煙氣熏到江寧。
所以直到春雨進來問要不要傳晚膳時才發現江寧已經燒得滿臉通紅,嘴裡還呢喃著誰都聽不清的囈語。
春雨輕觸了一下江寧的額頭,當即被那滾燙的溫度嚇得臉色大變:“好燙……娘娘發高熱了!娘娘!您醒醒啊!”
春雨的聲音立刻引來了其他人,她滿臉焦急的大喊:“快傳太醫!快傳太醫啊!”
冬雪聽到動靜,甚至沒來得及進門看看就立刻跑去了太醫院,而秋霜和夏荷則進來守著,用涼水打濕了帕子,不停換著的覆在江寧額上,企圖帶走一絲熱度。
但終究是徒勞的,熱度仍舊層層疊疊的泛上來,江寧的意識也愈發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