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西陘關,十一月,枯草蕭瑟。
女兒從留下那兩個字消失到現在,已過去了月餘。這些天對於薑祖望而言,度日如年。
雲落城地處西極,距此地的路途,實在不算近,樊敬還沒消息。更令他煩心的,是那位被他以營帳無法抵禦夜寒的理由給送到城裡去住的賢王還沒走,時不時著人來問消息。
他之前是拿女兒去祭拜外祖周年還沒回的理由去擋的,隻好每回搪塞,稱路途遙遠,消息和人來回,都需時日。至於賢王所在的城中,他更是避而不入,免得被對方知道了,找上門麻煩。
這日,正心事重重之際,小校前來稟告,樊敬終於回來了。
可惜,樊敬帶回來的消息,令薑祖望大失所望。
女將軍人沒在雲落,據她舅父所言,也沒有去過那裡。
短暫的失望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濃重的擔憂。
女兒開口說話很晚,會說話後,從小到大,雖也沉默寡言,但卻極是穩重,從沒有過像這樣不告而走的經曆。雖說她走之前,也曾留下了字,但薑祖望怎可能真正放得下心。
他聽完樊敬的回報,眉頭緊鎖,定定立在帳中,半晌不語。
樊敬很是自責,“是卑職無能,沒能找到將軍。不過,大將軍勿過於憂心,卑職這就帶人再去彆處尋!”說完要走,卻被薑祖望叫住了。
“罷了。她從小就隱忍,有事從不和人講。我雖然是她父親,卻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到底為何。既然不在雲落,以北地之大,你漫無目的,能去哪裡找?”
“可是——”
薑祖望擺了擺手,“她自小便有主見,既然已經留字提醒,那便無事,就照她意思行事吧。無論她有何事,等辦完了,她自己會回來的。”
他望向樊敬,“你也連日趕路,辛苦了,去休息吧。”
“大將軍!宗正卿賢王老——千——歲——駕——到——”
薑祖望話音未落,外麵忽然傳來了楊虎那拉長調的吼似的通報聲。自然了,那是在提醒大帳,外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樊敬望了過來,薑祖望立刻示意他先避一下。樊敬會意,匆匆出賬。
薑祖望快步走了出去,遠遠地,果然看見楊虎攙著一個老者正朝這邊行來,那老者須髯飄飄,走路都好似顫巍巍不大穩的樣子,忙快步去迎。
“你就是安武郡公楊家的那個小七郎?記得你小時有一回,跟著你爹來本王府裡赴個重陽宴,本王見你虎頭虎腦,甚是聰明,要你背則詩文來聽,你斯斯文文,聲音小得都聽不到,怎的幾年不見,嗓門如此之大?輕些!輕些!你吵壞本王耳朵了——”
這皺眉說話的老者,便是賢王束韞。
楊虎想起舊事,還是一肚子的氣。當眾背不出詩丟了臉,回家就被大人狠狠打了一頓屁股。
“稟老千歲,軍營裡說話就是這麼大聲的,我還算斯文了!要不然,等上了陣,廝殺起來,自己人喊話都聽不見!老——千——歲——”
他故意笑嘻嘻湊過去,又大吼了一聲。
“哎呀!我看你這小娃娃,就是故意要吵本王耳朵!”
“便是給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啊!老千歲你冤枉我了——”
你一言我一句,一老一少,竟好似鬥起了嘴。
薑祖望趕到近前,壓下心中的煩惱,告罪:“大營離城幾十裡路,若是有事,老千歲怎不叫人傳個話,我去城中見老千歲便可,怎敢勞動老千歲親自來此?”
他這話絕非客套。
束韞份位極高,是高祖的嫡長子,聖武皇帝的同胞長兄。當初高祖要立他為太子時,束韞認為國強敵林立,需一智勇雙全的太子,而自己才智平庸,處處不及胞弟,堅決要將太子之位讓出。武帝繼位之後,亦厚待長兄,封號同萬歲,束韞又極力不從,最後隻受了賢王的名號。他人如其號,賢明不爭,性情豁達,百官無不敬重,人稱老千歲,在明宗朝時,便得了上朝賜座的獨尊待遇。就是權焰炙盛的高王束暉,見了這位嫡長兄賢王,也不敢無禮。
這些也就罷了,問題是束韞一把年紀了,看他走路都需人攙扶的樣子,這段路又坑坑窪窪,很是顛簸,萬一路上閃了他的老腰腿,擔待不起。
“大將軍你中帳繁忙,連日不見你入城,本王無事,今日就自己出來。萬一擾到大將軍,還望莫怪。”束韞笑眯眯地道。
“萬萬不敢!”
薑祖望忙從楊虎手裡接過束韞,要將人扶入大帳。
“不用不用,本王老當益壯!我自己能走,不用大將軍你扶!”
束韞擋開薑祖望伸過來的手。薑祖望隻好在後小心護著,入帳後,又恭敬地請他坐到正中位上。
束韞拒絕,“中軍大帳主位,豈是我能坐的?莫說我了,今日便是陛下親至,亦不可奪。”
薑祖望隻好使人替老千歲另外設座。束韞坐定了,張望帳外,“本王方才入轅門時,聽一小校講,女將軍帳下有位樊將軍,今日也歸營了?我進來時,依稀瞧見一位將軍自你帳中出來,滿麵須髯,虎背熊腰,威武雄壯,人莫能及。本王想再看個清楚,卻是老眼昏花,一晃便找不到人了,不知那位將軍姓甚名誰,擔任何職?”
薑祖望沒想到束韞賊精,隔老遠,這都被他看見了,隻好應道,“那位應當就是樊將軍了。”
束韞眼睛一亮,“莫非是女將軍和他一道回了?”
“樊將軍確係小女麾下之人,不過他這回出去,是另有要務,和小女無關。小女那邊,前幾日末將也給老千歲遞過近況,她還沒回。待她回來,立刻派人通報老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