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顏若朝華。(2 / 2)

長寧將軍 蓬萊客 6167 字 8個月前

“小娃娃,馬騎得不錯,路也帶得不錯。還看甚?回了!”

他用嘉獎的語氣道了一句,隨即丟下了她,騎馬而去。

薑含元怔了片刻,忽然回神,胡亂卷起外氅,急忙也上馬,追了上去。

那天他們是在傍晚回的。薑含元不欲讓他知曉身份,回到了昨日相遇的那個地方,便從後追上歸還了衣物,隨即轉向,就要脫離隊列。

“站住!”

她出去沒幾步,忽聽身後傳來了他的聲音。她回過頭,見他從腰間解了一麵玉佩,朝自己一把拋擲了過來。

“小娃娃,這是帶路酬謝!你年紀尚小,不足以入伍,看你也呆頭呆腦,若真打起仗來,怕是要送命的!若是因家貧投的軍,拿著這個回鄉,尋最大的一個官,就說是本王給的,換幾畝田地想必足夠,往後便在家中好生侍奉雙親,過幾年,娶房妻室,勝過你軍伍賣命!”

那少年說完,便挽韁縱馬當先一騎去了,陳倫緊隨其後,其餘人呼啦啦地跟上,一行人疾馳歸營,漸漸地,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耳中忽然又湧入了一陣極大的歡呼聲,薑含元感到身下的馬車放慢速度,最後,緩緩地停了下來。

她知道,她這一趟漫長旅途的終點——那從最初的安樂王府更為祁王府,如今又被稱作攝政王府的地方,終於到了。

稍頃,她麵前的這扇車門將會從外被人開啟,那名為束慎徽的男子,將會來引她下去,禮成,隨後,便是隻有二人相對的這個漫長的夜了。

她再次閉目,在心裡估算回去的大概時間。

攝政王府的大門大開,門前高懸紅燈,從門裡望去,一條長長的,兩側燃滿了庭燎的通道,如火龍一般,將門裡照得輝煌若晝。

攝政王下馬,朝婚車走去,即將引著他新娶的王妃進入這道門。

駙馬都尉陳倫,身兼京城天門司新掌和攝政王多年伴駕兩種身份,今晚這樣的場合,自是隨行同路。

但這一路,他的精神,一直繃得緊緊,絲毫不敢放鬆。

齊王束暉去年秋“暴斃”之後,向朝廷檢舉宗室成王極其黨羽的折函便沒有斷絕,牽涉者眾多,最初連安北都護薑祖望都在其中,稱其與成王有多年私交。後來攝政王將娶薑女為妃的消息被證實後,薑祖望才退出了被彈劾的名單。隨後,兩個月後,也就是去年年底,成王再次被人檢舉,私募兵馬證據確鑿,成王知無退路,倉促間於青州舉事,不過半月,事敗,成王自裁,一脈子孫連同黨羽宗族皆被誅殺,其餘發徙嶺外,終身不得歸朝。

禍亂雖已消弭,保不齊還有遺漏的餘黨殘孽妄圖反撲。今天這樣的日子,人多事雜,他豈敢懈怠,從渭橋入城到攝政王府的這一路,除了常規出動的兩司和禁軍明衛,沿途更是安排了數以千計的暗哨,嚴密監視道路兩旁圍觀人群以及房屋,包括屋頂,以防有人潛伏生事。

終於此刻,攝政王及薑氏王妃的翟車儀仗,這一列浩浩蕩蕩的人馬,到了府邸大門之外。

入了這扇大門,今晚這一場全城矚目的盛大婚儀,便算是圓滿度過了。

陳倫站在自己的位上,目光從正走向翟車的攝政王的背影上挪開,又掃了一遍周圍。

婚儀讚禮是來自禮部和鴻臚的官員,眾人身著冠服,各就位置,正候著攝政王迎婚車中的薑女下來,隨後入內。

今晚,能近身站在這裡的所有人員,上從眼前這幾位當朝第二品,下到各部隨行和守衛,全部都是被暗中查了個底朝天的,沒有任何問題。

王府正門的周圍,道路空闊,沒有死角。

陳倫終於微微鬆了口氣,這時,目光掃到了對麵數丈外的路口,忽然一定。

那裡聚著今晚追隨迎親翟車觀禮的眾多城中百姓,全部的人,都已被攔在預設了路障的路口之外。然而這時,卻見一名童子竟從人群裡脫了出來。

從陳倫這個距離看去,童子六七歲的模樣,看著像是調皮,脫離了大人的眼目,獨自向著這邊,蹦蹦跳跳而來。

不待陳倫發令,在那路口最近的地方,立刻便有兩名守衛上去,意欲將那童子阻回。

不料,童子似磕絆了一下,人撲摔在地。守衛彎腰欲捉,那童子卻忽然作抱團狀,整個人在地上如同一隻球,滴溜溜竟從其中一人襠下穿了過去,接著繼續朝前滾動,速度快得異乎尋常。

陳倫雙目瞳孔驟然縮緊。

他已看清楚了。這不是童子,而是一名侏儒!

在遍布長安的樂坊和酒肆裡,並不乏這種以自身殘缺來逗人笑樂換取生計的伎人。但今夜出現在這裡,偽裝成童子,什麼身份,顯而易見。

路口周圍的另外七八名守衛也已反應過來,和方才那抓空了的兩名同伴一道,齊齊飛身而上,朝那還在往前翻滾的侏儒湧去,迅速合圍。

侏儒被迫停住,然而,就在同一時刻,自衣下抽出了一支弩機。

刹那,一枚箭簇發射而出。

弩機射程不及弓遠,但在有效的距離內,其速度和力道卻勝於弓箭。經由特製弩機發射而出的弩|箭,甚至能從人的前胸貫穿後背而出,力道極是恐怖。

陳倫不顧一切,朝距自己不遠的攝政王撲去。

然而,已是來不及了。

縱然已是傾儘全力,他還是沒能追上這枚如疾風暴雨般射出的箭。他眼睜睜地看著它從他的一雙眼睛之前,如一道閃電般掠過。在掠過的那一刹那,暗沉的冷鐵簇鋒在他的瞳孔裡拉出了一道幽幽的藍線。這是劇毒的顏色。這支毒箭,又從站得更近,卻分毫沒有覺察的禮部主官和幾名儀曹的身畔繼續掠過,朝著前方那道已停在了翟車前的背影,疾射而去。

陳倫的心臟因為滅頂般的極度絕望和恐懼之感,幾乎要在胸腔裡爆裂。他甚至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耳朵裡,因血液的衝刷壓力而發出的轟轟之聲。

翟車內,薑含元猛地彎腰撩起裙擺,疾如閃電,一把拔|出她從不離身的匕首,縱身正要破門而出,這時,那名停車後便悄然隱在車廂側旁原本如同無物的馭人,已從暗影裡縱躍而出,五指暴張,手過之處,便自方才坐過的座底之下,抽出了一把刀。

已激射到近前的弩|箭在空中兩斷,後部箭杆旋轉著,戛然墜落,那前端的箭簇,則是扭了方向,勁道卻依舊未消,伴著一道沉悶的噗聲,深深地射入翟車旁的一片暗影地裡,隻餘一截斷杆,露在地麵之上。

火杖照出那人臉容,卻原來是禁軍將軍劉向。今夜他竟親自充當了攝政王大婚所用翟車的馭人。

而這一切的發生,從頭到尾,不過就在一個氣息的呼吸之間。

此時,王府大門前正主持著禮儀的禮讚才剛剛反應過來,主官和身後左右的一群人猝然停下,麵露驚恐。至於路口百姓,視線被圍攏而上的守衛遮擋,更加不明所以,隻道他們興師動眾,圍捕一名誤入禁區的頑皮小兒,起了一陣小小騷動。

薑含元止步在了車門之後。很快,她就聽到車外那在片刻前中斷的祝辭聲恢複了。有從人上前啟門。她迅速後退,彎腰,才藏回了匕首,還沒來得及抬頭,眼前便驟然明亮,車廂裡猛地湧入了來自王府大門內那跳躍著的輝煌的庭燎之光。

麵前那兩扇繪著描金翟雲紋的廂門,從左右兩側,被兩名禮官開啟。

攝政王束慎徽一身禮服,端正立於車前。

車門開啟,他舉目,望向車內的那名女子。

她的指鬆開了匕首的把柄,抬起頭。

二人便如此,一下四目相對。

庭燎的灼灼之光,連同車門口的來迎她的這男子的影,也躍映入了她的一雙瞳仁之中。

便如片刻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他的目光清炯,眼一眨不眨,注視著她,舉臂,向著車裡的她,伸來了他的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