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筠霧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想:這不是什麼好去處,皇宮裡麵吃人,她隨時可能喪命在這裡。
若是在外麵,她就算挨餓,也是饑一頓飽一頓也能活,但在這裡不是,在這裡不是一不小心,就再也不能吃到東西了。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這些日子的事情慢慢的腦海裡麵過了一遍,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其實關鍵問題出在了一個“美”字。
許是跟性命攸關,折筠霧現在就很積極自救。害怕是沒用的,怨恨也是沒用的,她必須要想辦法活下來,像普通人一樣活下來。
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個辦法,趕忙坐起來,下床,從前麵的桌子上拿出一把剪刀。
桌子上麵還有一麵模糊的銅鏡,折筠霧將頭發散下來,慢慢的給自己剪了一個厚重的齊額頭發,蓋住了半邊臉。
如今,她的臉就算再好看,也被遮住了一半。
這就算不得醜,也算不得美了。
……
第二日天還沒亮,太子穿戴了一件披風出門。九月天雖然熱,但是清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還是冷的,劉太監提著六角宮燈,暗黃的燈光正好籠在地上,能照清楚前路。
他們正趕往南書房。
南書房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皇帝並沒有給太子優待,也令他在南書房讀書。
教他們的先生是翰林院的老學士,為人古板,教學嚴苛,並不會因為他是太子而對他多有照顧,平日裡功課有不好的地方就說,好的地方就讚揚,跟對其他皇子是一樣的。
太子殿下倒是很喜歡他這樣。
他並不願意因為是太子就得到許多的嘉獎,比如,他不需要兄弟們讓著他,讓他功課得個第一。
這樣實在是沒有意思。
不過太子殿下也覺得自己不用人讓照樣可以拿第一。為了得到名副其實四個字,他便拿出自己所有的時間去學習,一刻也不敢歇息。
每日讀書,他到的一向早。先生還沒來,他就先自己溫習書上的詩文。不過今日溫習了一遍書,他微微放鬆下來後,卻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睡著,因為他突然第一次意識到,他其實已經可以容忍“美”。
小時候,他對這種美人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都會厭惡。皇後為了他這個毛病,便在他去請安的時候,將所有的美貌宮女太監都撤了。
於是整個長樂宮就空蕩蕩一片。
沒錯,皇後娘娘之前的伺候奴才們都長的好。
後來為了他,便逐漸換成了普通的相貌,他再去的時候,就已經不用揮退宮人了。但是去彆處,就沒人這般顧及他,比如父皇,比如太後,比如他那些兄弟們。
尤其是煩人的老七,還故意選些美的來膈應他——他遲早要戳了老七的雙眼。
好在他後來做了太子,住去了東宮,這才能自己做主,劉太監揣摩著他的心意找了些相貌普通通的人過來。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容忍相貌好的人在東宮出現,但是他昨天除了剛開始的厭惡,之後竟然也沒有太多的感覺。
太子是個喜歡自省和複盤的人。他想來想去,第一個覺得折筠霧的臉不像當年的和尚,美的媚眼如絲般,風情萬種——太子曾經在皇帝的行宮裡見過那個和尚的畫像。
第二個,是她看起來很老實,很本分,跟傳聞中囂張的和尚很不同。
第三個,便是她很小,並沒有誘主的能力。
太子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想了一遍,便自己接受了自己的改變——他覺得這也合乎情理。
人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想明白了,他就不再繼續想,放過了自己,立刻讀起書來,依舊每日勤奮刻苦,不敢有絲毫懈怠。
東宮裡麵,李太監正在問春隱和夏隱。
“筠霧怎麼樣啊?”
夏隱沉默的了一下,說出了一個好字,就再沒說話,春隱話多,笑著道:“自然好,長的好,脾性好,人老實,不像有些人那般仗著劉公公撐腰就囂張。”
這話多少有些刺到李太監了,他背後的腰杆就是劉太監。不過太監這些人,心思最是藏的身,挨了那一刀,多少將心性挨去了一些,彆人嘴裡難聽的話隻聽一半。
李太監就笑了笑,道:“誰還敢在你春隱的頭上囂張?你告訴哥哥我,我替你收拾他去。”
春隱也笑,“那下回跟你說,你可不能推辭。”
李太監將聲音壓小聲一些:“你彆笑,認真些,這是劉公公讓我來打聽的。”
春隱:“我說了啊,她樣樣都好,今日一大早就去花鳥房照看將軍了,是個好孩子。”
這般的孩子照她說,在太子宮裡也挺好的,隻要太子殿下不那麼厭惡她,她就能活的比彆處好。
李太監見從她嘴巴裡麵套不出什麼話,暗道一句滑泥鰍,然後說:“劉公公的意思,便讓咱們多照顧照顧她,她年紀小,怕是又被嚇著了,咱們一個宮裡,總要多幫扶著些。”
春隱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這才是劉公公囑咐你的話吧?”
李太監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也沒說什麼,看著天,太子殿下都快從南書房裡麵回來了,他得趕緊回去準備吃的喝的和換洗的衣物。
便道:“劉公公說,她自己想不到的事情,你們多教教,重活累活彆讓她做,什麼意思,你們也懂。”
春隱自然懂。這般一個人進了東宮,昨兒個能回來,就已經不錯了,即便劉太監這般吩咐看重,她們也不妒忌,誰還嫌命長?
殿下那麼個脾性,你越到他麵前去,若是沒有劉太監那兩把刷子,可能就越是死的快。春隱覺得現在她管的事情正正好,不多也不少。
等李太監走了,她給太子殿下一邊納鞋底,一邊小小的呸了一句,“我還讓他提醒?一個兩個,都將人當做傻子看。”
夏隱:“你跟他計較什麼,沒見他巴著劉公公,劉公公也沒讓他喊上一句乾爹和師父?”
此話殺人誅心,春隱笑起來,然後就道:“不過——不管李太監,你早上看見筠霧的頭發了嗎?”
夏隱點頭,“看見了……是個聰明人,懂事,能教。”
春隱也是這樣覺得的。
然後道:“看吧,筠霧剪頭發的事情李太監肯定要第一個告訴劉公公,好去邀功。”
……
太子殿下從南書房讀完書就已經快響午了,又去長樂宮給皇後請安,去慈樂宮給太後請安,最後憋了一肚子氣回到東宮。
剛剛在母後和皇祖母那裡,她們又提起了子嗣這回事。
讓他納個人回來,讓他快些生個皇子,她們甚至不約而同的推出了幾個相貌平平但傳聞屁股大好生兒子的小家之女。
太子想到這個就難受!他厭惡女子,更加厭惡女子的親近,這跟他從小就受到的非議脫不了關係。
而造成這一切的父皇,母後,皇祖母卻覺得沒什麼,還在要求他這般快的去納個良娣,為皇家開枝散葉。
他腳底生風,走的極快,劉太監汗流浹背,中午太陽大,他都要冒煙了,卻又大氣不敢喘,不敢惹這位盛怒的主子。
卻正這時,隻見前頭突然出現一個李太監。劉太監生氣都生不出來了,他當初怎麼就覺得李太監不聰明不笨好拿捏把他帶出來的?
李太監站在那裡的意圖實在是太明顯了,就算是如今後退也來不及,太子眼睛一眯,罵道:“滾過來。”
“什麼事?”
李太監腳軟的過來了。他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一時間竟被盛怒的太子嚇的連謊話也不知道怎麼說。
還是劉太監上前虛踢了他一腳,“殿下問你問話呢!”
李太監被嚇破了膽子,道:“奴才,奴才就是想跟劉公公說,筠霧她把頭發剪了。”
劉太監見他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忍著恨道:“就這個?”
李太監哆哆嗦嗦:“是,是。她剪了個厚重的齊額頭發,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太子聞言,卻突然冷靜下來。
他道:“把她叫過來。”
然後大步朝著書房走去,劉太監一愣,隻覺得殿下如今越發難以琢磨。等折筠霧到的時候,劉太監用餘光去看殿下的神情,然後發現殿下的目光突然變得十分滿意。
劉太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向折筠霧的目光也帶著審視:她怎麼就知道殿下會喜歡她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