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啊!
謝蟬想活下去。
她開始利用妃嬪和姚氏爭寵,她試圖喚起李恒的舊情,她甚至把手伸到前朝,請求大臣反對李恒廢後。
和姚氏鬥了兩年,謝蟬也曾占上風,還一度和李恒和好。
直到一年前。
她得知自己剛入宮那幾年太過操勞,落下的病根難以治愈,加之憂思過度,心力交瘁,心疾日重,成為一國之母後又成日憂懼,油儘燈枯,很可能命不久矣。
謝蟬累了。
既然時日無多,那便不用辛苦自己了。
她想好好對自己,吃點好吃的,盛暑天喝點涼爽的甜漿水,冬日裡躺在花廊前曬曬太陽,聽女官阿藤講有趣的故事。
沒想到,剩下的時日如此短暫。
她努力掙紮了這麼久,才二十一歲,就要撒手人寰了。
而姚貴妃誕下皇長子。
等她死後,李恒可以順理成章冊封姚貴妃為後,立他們的兒子為太子。
謝蟬強撐著爬起身,蒼白無力的手落在宮人懷裡的繈褓上,掐住嬰兒白嫩的脖子。
嬰兒大聲啼哭。
謝蟬冷冷地看著他。
隻要她再用些力氣,這個嬰兒會死在她手裡……李恒和姚貴妃一定很傷心……她沒有做過對不起姚氏的事,姚氏卻要將她置於死地……
殺了這個孩子!
無數道聲音在謝蟬腦海裡回響,每一道聲音都在催促她快點動手。
宮人捂住嬰兒的嘴巴,語氣陰森冰涼:“娘娘,奴婢掐死他!陛下害了您,奴婢為您報仇!”
謝蟬纖瘦的手指微微曲起,捏了捏嬰兒的臉。
“送回去吧。”
她輕聲道。
宮人一臉難以置信。
謝蟬鬆開手,微微一笑。
“他隻是個孩子,辜負我的人是李恒,與他何乾?”
“我不會對一個孩子下毒手。”
“送回去罷,不要為了我弄臟自己的手。”
“我要死了,以後不能護著你們了,我的後事還得麻煩你們,讓你們受累了……你們要好好活下去……活著多好啊……替我多活幾年……”
被病痛折磨,謝蟬麵容憔悴,目光混濁,已看不出少女時的嬌媚明豔。
宮人心痛如絞,含淚應是。
謝蟬目送宮人抱著繈褓出去。
她覺得心裡很輕鬆,很自在。
“請聖上過來。”
*
李恒冒雨來到椒房殿。
謝蟬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找他了。
上一次他來看她,他們大吵一架。謝蟬神情冷漠,斥責他刻薄寡恩,心腸歹毒,虛有其表……他無言以對,拂袖而去。
皇城疾風暴雨籠罩,宮室裡隻點了一盞燈,帳幔低垂,燈影瀲灩。
帳幔後傳出皇後的聲音:“臣妾無力起身,請恕臣妾無禮,不能叩見聖上。”
李恒沉默,走近幾步。
皇後道:“臣妾纏綿病榻,未曾梳洗,形容不堪,不敢汙了聖目,請聖上止步。”
李恒停下腳步。
皇後咳嗽了兩聲,“聖上,當年臣妾嫁與你時,你心中必定不歡喜。”
李恒最忌諱她提舊事,不悅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
帳幔後響起一聲低笑,“聖上,先前臣妾小女兒家心思,不敢吐露心裡所想……當年,臣妾既害怕,也歡喜。”
李恒抬起眼簾。
“臣妾幼時孤苦,嫁與聖上時,聖上遭難,臣妾知道陪聖上一起被圈禁,一定要吃很多苦頭……臣妾不怕吃苦,聖上是我的夫君,隻要夫妻二人相濡以沫,那些苦不算什麼。”
他們也有過柔情蜜意的日子,少年夫妻,相依為命,彼此見過對方最脆弱最狼狽的時候,謝蟬曾目睹人前堅韌的李恒躲在房中落淚,李恒曾在謝蟬染病時整夜抱著她,為她取暖。
後來,夫妻裡多了姚貴妃,多了前朝風波,多了世家紛爭和太子人選,他們爭吵,斥責,冷戰,越來越疏遠。
李恒這回沉默得更久。
簾後窸窸窣窣幾聲輕響,皇後接著道:“聖上……如今臣妾病入骨髓,恐時日無多,有兩件事請求聖上,求聖上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讓臣妾可以瞑目九泉。”
李恒皺眉,看向跪在帳幔下的宮人,宮人們匍匐在地,宛如泥胎,一動不動。
帳幔後,皇後道:“阿郎,妾可以立下誓言,請求你的事,隻是妾的私事,絕不會妨害姚貴妃,不會有損阿郎顏麵,更無害於江山社稷。”
剛成婚的日子裡,謝蟬總叫李恒阿郎。
李恒淡淡地道:“朕答應你。”
帳幔後的謝蟬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她不想見李恒,但是需要李恒的允諾,為了得到這個允諾,她才主動求見。李恒或許會以為她這是向他妥協示好,殊不知她用悵惘的語氣回憶過往時,雙眸冷漠如冰雪。
“我累了,聖上請回。”
她緩緩閉上眼睛。
阿藤奉上謝蟬寫好的陳情表章,李恒命內侍接過,沒有看,出了內殿,喚來太監總管,剛要張口詢問皇後的病情,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娘娘歿了!”
椒房殿內,一片此起彼伏的嗚咽飲泣之聲,聽來令人惻然。
皇帝立在殿門外,猝不及防,回首遙望內殿方向,銳利的眼眸空空蕩蕩,唯有荒蕪。
在他身後,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