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拉著周氏的手,送她回院子。
親親熱熱說了許多體己話後,二夫人屏退婢女,歎口氣,壓低聲音說:“今天讓六弟妹受委屈了,我沒想到大郎會突然撒癔病。”
癔病,也叫臟躁症,有的人患此病精神恍惚,大哭大笑,有的人喜怒無常,發作時發狂傷人。
謝嘉琅屬於後者。
他出生後不久就被大夫診出有癔病,大夫人每天以淚洗麵,謝大爺四處求醫問藥,還請了道士和尚來做法,沒能治好謝嘉琅。
大夫人傷心過度,抑鬱成疾,老夫人做主,讓二夫人接管內務。
如今謝府內院是二夫人當家。
周氏見掌家的二夫人對自己這麼客氣,受寵若驚,“二嫂忙著一大家子事,還要為我和團團操勞,我還沒謝二嫂呢。”
二夫人笑意盈盈,“我比不上大嫂是豪門大家出身,人又笨,什麼都不會。大嫂病著,婆母身體也不好,我才胡亂支應著。”
周氏諾諾應聲:“二嫂能乾,上上下下都誇二嫂呢。”
二夫人哈哈笑了幾聲,“六弟妹現在苦儘甘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這人心實,不是那種論身份拿喬的輕狂人,六弟妹不用拘束,以後缺什麼了,告訴我一聲。我要是哪裡做得不周到,六弟妹千萬不要顧忌,直說就是。”
周氏千恩萬謝。
仆婦抱著謝蟬跟在後麵。
這一路,謝蟬聽懂了謝府內院湧動的暗流。
大夫人姓鄭,娘家是府城大族,當年陰差陽錯嫁到江州,自恃身份,很瞧不起幾個妯娌,甚至連婆母也不放在眼裡。
“論身份拿喬”,說的就是大夫人鄭氏。
鄭氏得罪了所有妯娌,生出的兒子謝嘉琅卻天生癔症,大受打擊。
大房成了笑話,二房則喜訊連連。
謝二爺考取功名,在縣學領俸祿,學生遍布江州。郭氏生下龍鳳胎謝二郎和謝三娘,次年又生下謝四郎。
二郎謝嘉文彬彬有禮,三娘謝麗華眉清目秀,四郎謝嘉武生龍活虎,都很得老夫人喜愛。
依江州規矩,謝家以後由長房嫡長孫繼承。
可是大郎謝嘉琅有癔症,絕不是好的繼承人選,而二郎謝嘉文隻比他晚出生幾天,身體健康,模樣端正。
謝蟬上輩子做了幾年皇後,每天如履薄冰,遇事忍不住多想:今天謝嘉琅突然當眾撒癔症,真的是巧合嗎?
回到房裡,周氏讓婢女都出去,摟著謝蟬裡裡外外又檢查了一遍,鬆口氣。
夜裡謝六爺回來,夫妻倆終於團聚,一番互訴衷情,讓婢女抱謝蟬去睡覺。
衾被鬆軟,比鄉下舒適,然而謝蟬翻來覆去睡不著。
不知道謝嘉琅怎麼樣了……
謝蟬知道這場大房二房之爭最終的結局。
二房贏了。
前世的她曾經想拉攏謝嘉琅,後來懷疑他是姚貴妃的人,幾次派人查他的底細。
他為官清廉簡樸,家徒四壁,政敵想汙蔑他都找不到把柄。即使後來他沾染權欲,成了奸相,出手也不闊綽。
上輩子,謝蟬一直想不通,江州謝家雖然毫不起眼,但絕不貧寒,身為嫡長孫的謝嘉琅怎麼那麼窮苦?
現在謝蟬明白了。
他被家族鄙棄,沒分到一丁點家業。
謝蟬爬起身。
坐在腳踏上打瞌睡的婢女酥葉連忙支起脖子:“九娘想要什麼?是不是渴了?”
謝蟬搖搖頭,躺回枕上。
她還小,能做什麼?
去看望謝嘉琅?
她隻是個三歲多的小娃娃,這麼晚了,謝六爺和周氏不會讓她去。
打發下人去大房?
那二夫人郭氏一定會多心,以為周氏和她對著乾。
謝蟬沒想到辦法,迷迷糊糊睡著了。
*
翌日,窗前還一片漆黑,周氏已經起身梳洗,拍醒睡得香甜的謝蟬,去老夫人院子請安。
母女倆趕到正院的時候,天還沒亮,其他房媳婦都沒來。
婢女們知道周氏緊張,吃吃地笑,打起簾子,請周氏到裡麵坐。
“二夫人她們辰時過來,六夫人先吃碗茶。”
在鄉下時,謝蟬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這大半個月旅途勞頓,昨晚又為謝嘉琅的事分神,睡得晚,剛挨著周氏坐下就開始犯困,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猛地驚醒,揉揉眼睛,挺直腰,老老實實坐好,不一會兒又開始犯困。
婢女們愛憐地笑個不停,抱起謝蟬,讓她在榻上睡。
辰時,二夫人和五夫人果然來了。
大房隻來了一個仆婦,仆婦道:“大夫人病了,今天不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