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打趣道:“知州夫人這麼喜歡三娘,吃一塊糕也想著三娘,以後做一家人多好。”
大家都笑,意味深長。
二夫人笑容滿麵,說女先生今天誇謝麗華奏琴的指法好。
老夫人立刻叫丫鬟去庫房翻出箱籠裡的一張唐琴,“前朝宮裡流傳下來的東西,我收著也是收著,給三娘玩罷。”
二夫人大喜,眼神示意謝麗華趕緊起身謝老夫人。
丫鬟取來唐琴,頓時一室寶光閃爍。
眾人看了,交口稱讚,都說宮廷舊物,果然不凡。
謝寶珠心裡冒酸泡,扒拉著筷子戳碗裡的飯。
小謝蟬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一碗冰糖杏仁粥。
二夫人心中得意,閒不下來,和這個說話,和那個打趣,視線落到謝蟬身上,笑道:“九娘又胖了點,再吃要成小胖子了。”
謝嘉武頭一個笑出聲,老夫人笑,丫鬟仆婦都笑,五夫人也在笑。
周氏跟著一起笑。
看到九妹妹和自己一樣被笑話,謝寶珠覺得氣順了點。
謝嘉武朝謝蟬弄眉擠眼:“小胖子!”
謝蟬一臉莫名其妙,繼續吃自己的粥:胖點怎麼了?她又沒吃二房的東西。
飯畢,謝大爺過來求見老夫人,周氏幾個媳婦回避出來,回各自的院子歇晌。
謝蟬翻出自己的書袋背上,出了院子。
仆婦和酥葉靠坐在廊下打瞌睡。
謝蟬沒叫醒酥葉,徑直朝園子走去。
庭階幽寂,鬆柏蒼翠,吹拂的山風裡彌散著鬆針清淡微苦的冷香。
鬆樹下,衣袍結紐係得規規矩矩的謝嘉琅手捧書卷,凝神翻閱,肩頭、袖擺落滿鬆針。
小謝蟬一步一步走過去,繡鞋踏過石階,發出脆響。
“大哥哥!”
謝嘉琅抬眸。
謝蟬一路走來,出了點汗,仰著紅撲撲的臉朝他笑,眉眼彎成月牙兒。
謝嘉琅沉默不語。
謝蟬走到他麵前,喘了幾口,拿帕子抹汗,收起帕子,低頭在書袋裡翻找一陣,捧出一串用鬆果、竹枝串起來的物事,放在他麵前的簟席上。
“大哥哥,送給你,可以放在書桌上當筆擱。”
謝蟬看著謝嘉琅,烏黑明媚的眸子盈滿笑意。
這兩天,她帶著仆婦丫鬟把那天撿的鬆果洗淨曬乾,請工匠做成雅致擺件,謝嘉文、謝麗華、謝寶珠她都送了,給謝嘉琅的這個是她挑的,樣式簡單,疏朗清古。
謝嘉琅垂眸。
鬆果筆擱仔細打磨過,鬆塔和竹枝堆出山巒形狀,線條簡練,古樸大方。
那個裝滿乾桂花的承露囊,不知道青陽隨手塞去了哪裡。
謝嘉琅仍是不吭聲。
他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手指攥著書卷,低垂的濃黑眼睫掩住眸光,看不出他的思緒。
謝蟬怕打擾謝嘉琅讀書,送完鬆果,朝他笑笑,轉身走了。
她現在是小孩子心性,做了好玩的東西送給兄弟姐妹,心裡就很高興。
小娘子胖乎乎的背影一晃一晃,發間垂落的彩絛在幽綠濃蔭間跳躍,像兩簇燃燒的赤紅火苗。
謝嘉琅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處。
九妹妹可能有點笨。
他心裡想。
她的丫鬟每次看見她和他說話都很緊張,謝嘉武他們會排擠她、不和她玩,六叔六嬸會警告他……可她還是來了,捧著鬆果筆擱,歡喜地說送給他。
他沒理他,她依舊一臉笑容,高高興興地走了。
謝嘉琅低頭,繼續看書。
傍晚,青陽過來提醒謝嘉琅回去用晚膳。
看到放在簟席上的鬆果筆擱,他詫異地問:“郎君,哪裡來的筆架?”
謝嘉琅沒答話,合上書卷,站起身,順手拿起鬆果筆擱。
主仆兩人回到院子,幾個仆婦圍在門口說話,遠遠看到謝嘉琅的身影,轟的一下散開,臉上神情古怪。
這種場景謝嘉琅早已習以為常。
他回到房中,洗了手,把鬆果筆架放在一張空書案上。
*
夜裡,謝六爺遲遲不歸。
周氏吃了飯,坐在燈下算賬目。謝蟬洗了個澡,散著黑油油的頭發,坐在榻上描紅。
謝六爺回房時,謝蟬已經寫完大字,扒在周氏懷裡睡著了。
周氏起身給謝六爺倒茶:“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謝六爺喝口茶,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謝蟬親一口,小聲說:“陪大哥喝了兩杯……大哥有好消息,你明天收拾幾樣賀禮出來。”
“什麼好消息?”
“大哥房裡的妾有身孕了。”
周氏呆了一會兒,歎息道:“難怪婆婆今天下午讓二嫂給大房添兩個人使喚……婆婆總說,大郎那個樣子,大房後繼無人……”
夫妻絮絮叨叨說著家事。
謝蟬醒了過來。
大伯父的妾懷孕了?
她想起謝嘉琅一個人坐在學堂角落裡看書的模樣,心裡微微一緊。